李素發怒的時候并不多,他是與世無爭的性格,無論何時何地,性子都是恬淡的,懶散的,世間的任何事情似乎都無法引起他的上進心和爭執心,像個世外高人,站在更高更遠的地方,靜靜地注視著塵世,超然物外,出塵脫俗。
然而此時此刻,他真的怒了。
再怎樣恬淡無爭的人,心里都有他的底線,我佛如來為降魔邪,亦難免作獅子吼,何況李素再怎么超然,終究也只是世俗凡人。
親人就是他的底線,這根線任何人都絕對不準試探它,哪怕李世民敢對他的親人動手,他都會毫不猶豫用盡所有勇氣和智慧造他的反,為自己和家人爭來一份公道。
領著公主府的禁衛匆匆趕至,遠遠便看到近二十人將李道正團團圍在中間,地上躺著的方老五滿臉鮮血,生死不知,看到這一幕,瞎子都明白對方是沖著他李素來的,卻先拿他父親開刀,用以震懾或警告。
遠遠看到這一幕,李素便怒發沖冠,不可遏止。
禍不及家小,這樣的挑釁,比面對面打臉宣戰更嚴重。
公主府的禁衛在北邊,李家的百名部曲在南邊,兩撥人馬呈半圓散開,非常老練嫻熟地排開陣勢,將這二十來人圍在一個圈里。
看到這股殺氣騰騰的陣勢,二十來人已知今日逃不出去了,索性放棄了逃跑,在他們看來,李道正也不是輕與之輩,當下也顧不得李道正,自動自覺地面朝外結成一個圓陣,戒備地盯著越縮越小的包圍圈。
“留下幾個活口查問,余者一個不留。盡數誅除!”
李素冷冷下了命令,他知道這群人只是小嘍羅,背后一定還有重量級的指使之人,留下活口為了查問,但活口不必要太多,敢對他爹動手。這些人已沒有了生存下去的機會,先殺一批泄泄火再說。
令出如山,公主府的禁衛們猶豫了一下,畢竟李素不是他們的直屬上官,這道殺人的命令他們可以選擇執行,也可以選擇拒絕。
禁衛們猶豫時,李家的部曲卻毫不猶豫地動手了。
因為這道命令是李素下的,因為他們是李家的人,因為李老爺還被圍在敵人中間。更因為地上躺著生死不知的方火長…
結陣,踏步,突進!
“殺!”百名老兵齊聲斷喝。
北風呼嘯,殺氣盈野!
圍住李道正的二十來個敵人面面相覷,彼此的目光傳遞著絕望之色,隨即各自咬了咬牙,正面朝李家部曲迎上!
百名李家部曲結成長陣,像一堵緩慢移動的銅墻鐵壁。一切敢于攔在他們面前的人和物,都被碾壓成齏粉。
“殺!”
刀劍落下。二十來名敵人發出慘嚎,第一次接陣便有十多人倒地不起,捂著傷處絕望地嚎叫。李家部曲渾然無視,繼續向前跨一步,然后…對受傷躺在地上的敵人補刀。
一陣亂刀劈過,十多名敵人的慘嚎聲立止。生命已被收割。
公主府的禁衛站在對面靜靜地注視著,看著李家部曲結陣,推進,殺人…這一刻李家的部曲們不再是一個個笑容可掬的農家漢子,而是一臺一百人組成的冰冷無情的絞肉機。如此戰力,如此殺氣,如此碾壓世間一切的霸氣,連公主府的禁衛都忍不住心寒咂舌。
一擊之下,敵人已少了一半,剩下的十來人紛紛急退,兩丈外迅速組成了一個更小的圓陣,驚恐惶然地注視著面前的李家部曲。
殺了十來人后,李家部曲停下來了,老兵們抄著兵器斜指敵人,目光卻朝李素望去,這臺絞肉機在等待主人接下來的命令,徹底貫徹主人的意志。
李素冷冷注視著剩下的十來個敵人,搖搖頭,道:“活人還是多了些…”
“再殺幾個!”李素揚聲喝道。
李家部曲腰板一挺,軍陣繼續向前推進:“殺!”
剩下的十來個人徹底絕望了,李素冰冷的表情看在他們眼里,他們明白,今日斷無生機。
咬了咬牙,為首一人忽然喝道:“拼了!”
十來人猛地朝李家部曲沖去,然而,在強大的實力面前,個人的意志已完全失去了作用。一陣刀劍相擊和慘叫過后,還能完整站著的敵人只剩下了三個。
李素滿意了,冷冷道:“好了,這三人拿活的,把鄭小樓叫來,審人他是高手,給我好好審一審,把我想知道的,不想知道的,全都給我掏出來!”
活著的三人里,為首那人也在,身上挨了四處刀傷,李家部曲已看出他是領頭的,剛才的兩次接陣中刻意留了手,讓他活下來了。
聽得李素下令,為首那人面色蒼白,卻仰天哈哈大笑數聲,厲聲道:“想拿活的?做夢去吧!”
說罷三人面色決然,各自從懷里掏出一柄寒光畢射的匕首,朝自己的心窩猛地刺下,三人渾身劇烈抽搐幾下后,終于倒地身亡。
一切線索已斷。
這一幕看呆了眾人,李素眉頭越皺越緊,喃喃道:“死士,這群人竟是死士…”
能養得起死士的人家,是怎樣的龐然大物?
空曠的田野里躺滿了尸首,二十多具尸首橫七豎八,全是被亂刀劈死,鮮血,白骨和內臟流滿一地,深深地滲入了泥土中,畫面非常慘烈。
李素卻眼都不眨,曾經在西州的時候,這樣的畫面他見多了,早已習慣,相反,他只覺此刻心中的怒火還未平息,死的只是明面上的小嘍羅,真正該死的是后面的指使人。
“以為全死了我就沒辦法了?”李素盯著地上的尸首冷笑:“這件事沒完!”
幾步上前,李素扶住了李道正的雙臂,上下仔細打量了一番,道:“爹,傷著哪里了么?”
李道正憨厚地笑,擺擺手道:“沒有咧,一絲一毫都沒傷著…”
轉過身看著地上昏迷不醒的方老五,李道正嘆道:“全靠他豁命護我周全,素兒,你的手下都是忠勇之士,日后定要好生善待,這些人將來就是咱們李家的根基,他們…比千萬田產和金山銀山更重要,記住,要善待!”
一席話說得周圍的百名老兵頓時紅了眼眶,臉上紛紛露出堅毅之色,一齊朝李家父子按刀躬身,異口同聲道:“定為李家死而后已!”
“快!把方叔抬下去,叫大夫給方叔治傷!”李素招呼著,眾老兵紛紛忙了起來。
不遠處,東陽也匆匆趕到了,站在田徑邊看著這一切,二十多具尸首令她臉色有些蒼白,咬了咬牙卻強忍著心中不適站著一動不動。
李家父子處理著善后,李道正回頭時,遠遠便看見了東陽,李道正神情一滯,東陽與他的目光半空相遇,對視片刻,東陽忽然屈身,遠遠朝他福了一禮,李道正雙手成揖剛打算回禮,動作卻忽然凝固,不知想起了什么,卻放下了雙手,含笑朝東陽點了點頭,以長輩的身份受下這一禮。
看著李道正若有深意的笑容,東陽俏臉一紅,心中卻無比雀躍歡喜。
無法公諸于眾的翁媳關系,但二人卻已在頃刻間形成了心照不宣的默契。
翁媳之間的施禮與受禮,在無聲中完成,李素卻渾然不覺,此刻的他無暇注意這些,現在他要做的是,是把背后的人挖出來。
悄無聲息間,鄭小樓如鬼魅一般不知何時站在他身后,仍是酷酷的表情,沉默地不發一語。
李素沒有回頭,但他知道鄭小樓在自己身后,看著空曠無垠的田野,寒風中似乎還飄蕩著濃濃的血腥味,李素仿佛在對著空氣說話,語氣冰冷,殺意如刀。
“你馬上去長安城東市,把王直召回來見我!”
針對李道正的刺殺事件,令長安城暗流涌動。
表面上看,長安城似乎與以往沒什么不同,但有心人卻發現,城里常年懶散閑逛的閑漢無賴甚至游俠兒,今日卻開始莫名其妙地活躍起來。
這些人三五成群,散布在長安城的各個角落,楚館,酒肆,青樓…坊間處處都能看到這些人的身影,這些人不鬧事,也不撒瘋,只專往人多的地方湊,還有些人則守在東西兩市內,遇到權貴門閥家的廚子和雜役出門來兩市采買時,莫名其妙便成了閑漢們的座上賓,閑漢們紛紛主動掏錢請客,將這些大戶人家的下人招待得賓至如歸,這些權貴人家的下人被請上了宴席,酒肉管飽,不醉不歸,長安城兩市頓時變成了熱情的沙漠…
每天都有無數消息匯總,雪片般飛到長居東市的王直手中,王直和一干心腹手下要做的便是不停的篩選,濾除,有價值的消息匯集起來寫在紙上,每天百千條消息經過篩選之后,能被采用的只有滿滿一頁紙,而這一頁紙,一定會在當日長安城的城門關閉以前被緊急送出城外,直遞太平村李家。
一張蟄伏于長安城近四年的大網,今日便李素親手啟動。
連李素和王直都沒料到,這張苦心編織經營了四年,期間花費無數人力物力金錢的大網,從啟動的那一天開始,竟爆發出駭人聽聞的驚天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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