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行了…你行行好!”高陽臉色發綠,捂著小嘴痛苦不堪:“嘔…”
李素神情蕭瑟地放下了賣萌的雙手,暗嘆一口氣。
世上不缺少美,缺少的只是發現美的眼睛,同樣的道理,自己這么萌,世人難道都瞎么?
“好吧,我們不要再互相傷害了,以后不準嚇我,不然我保證讓你三天吃不下飯。”
高陽小雞啄米似的點頭,李素的大招確實讓她惡心壞了。
“好久沒見你了,你一個公主又不需要忙國家大事,整天都在干嘛?你姐一個人在道觀過得孤苦,也不說來看看你姐姐。”李素擺出了閑話家常的架勢。
高陽撇了撇嘴,目光不由自主地朝池塘水面看了一眼,看來還是念念不忘那瓶被扔進水里的香水。
“行啦,明日我讓人送一盒香水去你府上。”李素勸慰道。
高陽這才高興起來,白了他一眼,哼道:“公主也很忙的,每天要睡覺,要讀書,還要念佛經…”
李素眉梢挑了一下:“你還念佛經?”
高陽不滿地瞥他一眼,語氣很挑釁:“大唐崇道揚佛,我念佛經很奇怪嗎?”
李素笑了笑,心中卻忽然想起一件事。
歷史上,這位高陽公主給房家老二戴了一頂不小的綠帽,而她出軌的男人,正是一位名叫辯機的和尚,說是幫大唐高僧玄奘翻譯一下天竺的佛經,勉強也算半個弟子,當初李素與房家老二有過一次沖突,也是因為此事,如今事隔兩年了,這位公主與和尚的那點私情,怕是愈發肆無忌憚了吧。
嘴唇囁嚅幾下,李素很想勸勸高陽,無奈措辭半天仍不知從何勸起,別說自己一個沒名沒分的姐夫,就算是清官碰到這種家務事,怕是也難斷個是非黑白,自己若想勸她,該怎么勸?勸了她會聽嗎?
高陽渾然不覺李素此刻心中的猶疑,仍笑得無比燦爛開朗。
“喂,你與我皇姐這些日子可好?今日我特意來得早了些,進內院看了看皇姐,見她紅光滿面,靨若桃花,想必你和她定過得不錯吧?皇姐那滿面含春的模樣哪里像出家人,分明是個嫁了如意郎君的新婦,可著實令人羨慕呢。”
李素笑了笑,若有深意地道:“我和你皇姐都是同一類人,知足常樂而已,過日子嘛,眼睛不要看得太長遠,多低下頭看看自己的手,看自己的手里握著什么,好好握住它,握緊它,至于手心之外的東西,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勿生得失心,勿起貪妄心,這樣你就會發現,平淡如水的日子其實過得還是很有趣味的…”
李素這話當然不是亂發感慨,而是意有所指,高陽美眸眨了眨,也不知聽沒聽懂里面的深意,卻馬上換了話題。
“你才不過二十多歲,日子卻過得像六十歲的老人家,心境如同得道高僧一般,日子過成你這樣,果真有意思么?”
李素笑道:“無論富貴還是貧賤,大家的日子其實都差不多,每日無非三個飽一個倒,不同的是生活品質不同而已,照你的說法,大家都別活了?”
高陽臉上的笑容忽然斂起,垂頭沉默半晌,終于幽幽嘆了口氣。
“我知道你話里話外想說什么…”高陽說著忽然抬起頭,道:“不錯,我和那個和尚的事,長安城差不多都知道了,我沒什么不敢承認的,只是李素,我告訴你,那只是我自己的事,天下沒有任何人有資格對我指手畫腳,你也不行!”
李素愣住,接著失笑:“我對你指手畫腳了?”
“你沒說,但你的眼神分明已說了。”高陽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字道:“我并無害人之心,至少到現在我沒有害過人,我只是純粹想找個喜歡我,同時我也喜歡他的人,我做錯了什么?”
李素的臉色也變得有些難看了,冷冷道:“你說你沒有害過人,果真如此么?房遺愛算不算?”
高陽一怔,神色頓時浮上幾許悲色:“你當是我愿意嫁給他的么?說是金枝玉葉,其實只是父皇賞給功勛之后的一件禮物而已,不僅是我,天家皇族所有的公主都是禮物,終生大事根本不由自己,父皇說要我嫁給房家,我聽話,說嫁便嫁,所以房家感激涕零,愿為父皇肝腦涂地,父皇的目的達到了,我這件禮物該起到的作用也起到了,這個時候突然有那么一個人,知情知趣,爾雅風.流,不論何時看我,眼里的情意都能將我融化,教我怎能不沉淪?”
“作為公主,我盡到了本分,無愧于父皇,但是,我的余生,想為自己活一次,一次就好。”
“李素,你不知道,我多么羨慕你和皇姐,你們有勇氣抗爭,你們敢豁出性命,所以如今有了善報,同樣是情投意合,你們已終成正果,而我,卻被千夫所指,李素,你能告訴我為什么嗎?”高陽越說越激動,臉頰漲得通紅,眼中珠淚如雨而下。
李素沉默了,這個答案,他也不知道。他甚至覺得自己已經失去了明辨是非的能力,高陽,房遺愛,還有那個辯機和尚,三者之間究竟誰對誰錯?
當初,自己和東陽不也是苦苦掙扎,方才換來今日的正果嗎?高陽如今所做的,不過是當年自己和東陽的老路。自己有什么資格站在所謂的道德高度,來譴責她與真正心愛的人在一起?
良久,李素悠悠呼出一口氣,正視著高陽的眼睛,誠懇地道:“剛才我說錯話了,向你道歉。”
高陽止住哭泣,驚奇地看著他:“你…對我道歉?”
“是的,我說錯了話,而且想法也錯了,你說得對,我沒有資格對你指手畫腳。”
高陽仍舊一副驚訝的模樣:“你居然…會道歉?”
李素奇怪地看著她:“錯了當然要道歉,這很難理解嗎?”
高陽噗嗤一聲,破涕為笑:“你這人…果真與尋常世人不同,我從來沒見過哪個男人主動跟女人道歉的,從小到大,一個都沒見過,而你,賠禮道歉卻坦坦蕩蕩,不遮不掩,難怪皇姐對你如此死心塌地…”
李素笑道:“世上好人壞人或許不容易區分,但是非黑白還是一眼分明的,凡事總逃不過一個‘理’字,男人又不是圣人,當然也會犯錯,錯了就道歉,這跟面子有什么關系?死咬著牙嘴硬才是真的丟了男人面子呢。”
高陽心情莫名其妙開朗起來了,毫無儀態地哈哈一笑:“好,我原諒你了,包括剛才你扔香水的事,我也原諒了。”
李素正色道:“你別蹬鼻子上臉,我只為剛才說錯話而道歉,扔香水的事我可沒覺得自己哪里做錯了。”
高陽大度地擺擺手:“不管了,就當你道歉過了,剛才還夸你是大丈夫呢,莫作兒女態斤斤計較了。”
李素瞥了她一眼,道:“按說你的家務事我不該多嘴,但當年我和東陽最艱困之時,是你義伸援手,拔刀相助,我和東陽欠你的恩情,所以我還是想勸你一句,你和那個和尚這樣偷偷摸摸下去不是辦法,遲早會被你父皇發現的,到了那時,你那位和尚情郎的下場可就不妙了,為撫功臣之心,那位和尚絕對會被你父皇剁成十八塊的,再說,房遺愛其人雖說平庸,但對你可是一往情深,你難道真是鐵石心腸,一點都不動心?”
高陽嘆息道:“一個是毫無長處,平庸之極的功勛之后,但名分卻已一生注定,不可更改,另一個是優雅溫文,不染凡塵的情郎,卻注定無名無分,若換了你是我,你會如何選擇?”
“我選擇狗帶。”
該提醒的已提醒,而且除了提醒,李素實在不知能為高陽做什么,她似乎很滿足于現狀,一邊做著房家的媳婦,而房家礙于家門臉面和天家威嚴,對她的所作所為睜只眼閉只眼,另一邊則與那位多情的僧人卿卿我我,對一個年紀不大的女人來說,或許她以為目前這種微妙的平衡能夠一直維持下去,直到終老。
想法是美好的,但現實會分分鐘狠扇她的耳光,教她做人。
這種平衡只是暫時的,而且非常危險,可以說,每過一天,她都離深淵更近了一步。
這些話都是李素想對她說的,想警告她前方多么危險,可是高陽很明顯不太想跟李素聊這些,她有著不知所謂的謎一般的自信,覺得自己有能力一直維持這種平衡,不需要外人提醒,更不希望有人打破它。
所以李素和高陽的聊天氣氛并不算太好,李素幾次欲言又止,而高陽則顧左右而言他,聊天的話題如同貓捉老鼠一般,一個使勁追,另一個拼命躲。
最后李素放棄了,就像前世那句被人說濫了的雞湯一樣,“你永遠喚不醒一個假裝沉睡的人。”
那么,讓她自然醒吧。
與高陽的聊天算不上愉快,后面不咸不淡聊了一些長安城的趣聞軼事之后,高陽便離開了水榭,蹦蹦跳跳跑去找東陽了。
水榭涼亭內,李素獨自望著池塘的水面,時有微風拂面,岸邊垂柳搖曳,池塘上被風吹起一圈圈漣漪,很快又恢復平靜。
真正是,吹皺一池春水…
時已傍晚,日頭偏西,當金黃色的陽光鋪滿涼亭時,登門道觀的客人也越來越多了。
這會兒一批一批相攜而來的,卻是比朝臣地位更尊貴的皇子公主們了。
隔著老遠便聽到皇子們互相打招呼的聲音,李素準備起身去中庭與諸皇子見禮。
雖說與東陽無名無分,但他和東陽之間也僅僅只差一個名分了,長安皆知他和東陽其實已是夫妻,這個道觀他也算是半個主人,至少現在應該以主人的身份出現,幫東陽應酬一下客人了。
剛起身離開涼亭,李素腳步忽然一頓。
水榭岸邊,傳來一聲朗笑。
“亭內可是涇陽縣公,李公爺足下?”
李素一愣,聲音很陌生,瞇眼望去,卻見岸邊小徑上徐徐行來三人,其中一人很熟,另一人則有過一面之緣,至于最后一人,模樣卻很陌生。
很熟的是長輩,許敬宗,有名的大奸臣,哪怕是自己夫人的族叔,李素也盡量避免與他見面,因為這位老帥哥實在太帥了,李素擔心見多了自己會忍不住將硫酸這東西發明出來,然后盡情朝他臉上潑…
有過一面之緣的,卻是名將蘇定方的弟子,時任左屯衛倉曹參軍的裴行儉。
至于陌生的那位…
李素瞇著眼打量半天,漸漸放下心。
嗯,長相很安全,完全威脅不到自己在帥哥界的地位,李素喜歡跟這類人交朋友,因為自己與他們站在一起,馬上會形成鮮明的紅花配綠葉的效果,更容易突出自己的主角身份。
三人行,必有長輩,不可怠慢。
李素急忙迎上前,首先朝許敬宗行了一禮:“拜見叔父大人。”
許敬宗一臉欣慰,頓覺很有面子,當然,表情還是非常惶恐的,說是侄女婿,但人家的身份地位可比自己高多了,給他行晚輩禮是人家教養好,若自己還真拿自己當長輩,那就是不懂事,白吃這些年米飯花卷五花肉油潑面肉夾饃了…
“侄婿萬莫多禮,老夫愧煞也。”許敬宗急忙扶起了李素。
李素順勢起了身,和許敬宗的想法出奇的一致,向你行禮是給你面子,真敢拿長輩架子,回家就閉關發明硫酸去。
轉身看著裴行儉,李素又笑著行揖招呼:“裴兄多日不見,得無恙乎?”
裴行儉也不敢托大,急忙還禮:“李公爺久違了,下官位卑言輕,今日本不該與貴人們同赴此宴,不過公主殿下特意下了請柬給下官,下官不來未免失禮,只好戰戰兢兢進來了…”
李素愣了一下。
東陽主動給裴行儉下請柬?
想到前日東陽說過關于爭奪東宮儲君之位,今日設演特意請了一些有本事卻不得志的官吏,大概存了讓李素結識然后招攬他們的意思,想來裴行儉便是其中之一了。
如今的裴行儉不過是個小小的倉曹參軍,當然談不上得志,但凡稍有上進心的,必然對現狀不是太滿意,想來裴行儉恐怕也有圖晉升而不得其門的念頭,否則他今日完全可以尋個理由婉拒東陽,既然來了,便證明他有野心,有欲.望。
李素心頭忽然火熱起來。
未來高宗時期的名將竟然有可能為自己所用,李素不由興奮起來。
一念至此,李素扭頭望向那個不認識的人,既然同樣能被東陽邀請赴宴,說明也算是個人物,李素不敢托大,急忙行揖道:“恕李某眼拙,未請教足下…”
此人三十多歲的樣子,相貌平凡,身材中等,笑起來很謙遜親切,但李素卻從他身上莫名感受到一股陰柔的氣質。
見李素主動行禮,這人受寵若驚,沒等李素一揖行下去便一把扶住他的胳膊,神情惶恐道:“李公爺折煞下官也,可不敢受此禮,下官李義府,時任農學少監,久聞李公爺鼎鼎大名,常思登門拜望,奈何位卑職賤,登門如攀岳,高山彌仰,不可問焉。”
李素吃了一驚,不由自主直起身,仔細打量他。
李義府,又是一位高宗時期的大人物,而且還是一朝宰相,居然是他…
李素眨眨眼,此刻面前的三人里,已經有兩位是傳說中的大奸臣了,僅剩下的一位說是未來的大唐名將,可怎么看都覺得像個任嘛事都不懂的傻白甜,很讓人操心的樣子…
再加上自己這個不求上進懶惰又貪財的所謂少年英杰,四人湊在一起的畫風…怎么看都透著一股子別扭,讓人情不自禁產生一種清白之軀不小心一頭栽進大染缸的絕望感…
腦子里思緒紛亂,但李素臉上卻絲毫未曾顯露,反而一臉欣喜地拱手:“原來是李少監,久聞少監之名,前些日陛下召我奏對時還說過,讓我與少監多多來往,農學之事可互通有無,我本想待公主殿下酒宴過后便去農學拜訪,不想今日竟有緣得見,實是幸甚至哉。”
李義府笑道:“李公爺客氣了,下官能謀得少監一職,全是托了李公爺的福,若非李公爺智謀超凡,獨擋吐蕃蠻相,為大唐尋得真臘國稻種,并勸諫陛下設立農學,這農學少監一職也輪不到下官,或許下官如今還只是崇賢館一個不名一文的直學士。”
李素笑道:“是金子總會發光的,遲早而已,李少監是有本事的人,陛下乃千古少有之明君,不會讓明珠蒙塵的,就算沒有農學,少監終歸也會有出頭之日,我可不敢妄居此功。”
李義府見李素態度如此親切和善,心下不由愈發大喜,今日被東陽公主請來敷衍本是意外,至于進了道觀后與李素相遇,便是有意為之了,首先找到許敬宗,許敬宗與李素的關系滿朝皆知,自然也瞞不過李義府,然后李義府趁勢提出想拜見李素,許敬宗也存了靠李素的面子抬舉自己地位的念頭,兩人各懷目的,于是才有了這番相遇。
至于裴行儉為何跟兩位未來的奸臣走在一起,…傻白甜不管做什么事,需要理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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