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句俗話說,“看熱鬧的不嫌事大”,其實不僅是看熱鬧的,當事人也不嫌事大。
李素向來討厭麻煩,而且也不喜歡惹事,從性格上來說,李素屬于被動型的,只有麻煩主動沾上他了,他才會被動的應對。
開局陷入被動,自然落了劣勢,所以這些日子長安城無論朝堂或是民間,輿論都對李素很不利,早年間攢起的一點好名聲算是一朝盡喪了。
所有與李家來往較深的人都在密切關注著他,并且深深為之憂慮,尤其是程家和牛家,兩家與李素的關系很深,古人對錢財并不看重,但唯獨對看不到摸不著的名聲卻非常在意,大家族大門閥往往情愿妥協退讓吃虧,也要努力維系家族在外界的名聲和風評,一絲一毫對名聲有損的事情,大家族都絕不會沾染,就算不小心沾染上了,也一定做出最迅速最合適的危機公關,在最短的時間內把壞名聲抹掉。
像李家如今這種如過街老鼠人人喊打般的名聲,老實說,屬于無可救藥的那種,等于名聲已臭滿了大街,而且來得非常迅猛,連應對的時間都沒有,莫名其妙的,李家便已成了長安城百姓眼里的劣等權貴,為富為官皆不仁的那種。
出了事,引發各種反應,程咬金和牛進達連夜派人去太平村,;一;本;讀,小說詢問此案究竟,兩家都很仗義,李素有什么需要幫忙的,比如扭轉名聲,跟刑部打招呼之類的,沒二話,兩家一定幫忙,然而李素卻拒絕了,話說得很漂亮,李家出了事不牽累旁人,已然有一家一腳踩進渾水里了,不能再有第二第三家,這段非常時期,李家與程家和牛家會盡量減少往來,莫讓兩家也沾了一身騷味,不劃算,李家相信刑部和大理寺會秉公直斷,還許家和李家一個清白云云。
刑部和大理寺的動作很快,刑部尚書張亮還在迎接吐蕃大相來長安的路上,刑部和大理寺已然由兩位侍郎,一位正卿組成了專案組,專辦許敬山殺人案。
兩大法司還在取證階段的第三天,大理寺莫名收到了一封匿名信,信上直言刑部侍郎韓由與許敬山一案有牽扯,言稱韓由與被害人黃守福來往密切,且收受黃守福賄賂巨大,并且韓由在黃守福被害的前幾日還與其發生過嚴重的爭吵…
這是個很重大的線索,哪怕韓由是刑部侍郎,兩大法司也不可能視而不見,此案已上達天聽,任何細小的線索都不可能隱瞞了,否則便是欺君的大罪。
于是大理寺卿孫伏伽趁著韓由清晨參加朝會的空檔,派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沖進了韓由的府邸,按照匿名信里的提示,徑自在后院的一株大槐樹里挖出了一個大錢箱子,箱內裝滿了銀餅,共計兩千余兩。
錢箱里面有錢自然算不得什么大罪過,充其量便是受賄而已,然而要命的是,錢箱里除了銀餅,大理寺的差役還發現了一封邊角發黃的信,書信的署名正是黃守福,在信里,黃守福除了感謝韓侍郎多年暗中的提攜外,順便還寫了幾句與韓侍郎討價還價的內容,譬如韓侍郎胃口越來越大,黃守福有些吃不消了,能不能再少一點云云…
在黃家家眷驚愕迷茫的目光注視下,大理寺差役如奉至寶將錢箱和書信抬回了大理寺,書信第一時間遞到了大理寺卿孫伏伽的案頭,孫伏伽二話不說,連夜寫下奏疏,第二會時,奏疏連同書信一起擺在了李世民的桌上。
龍顏大怒,電閃雷鳴,李世民當場拍了桌子,臉上殺氣畢現,厲聲大喝,一查到底。
一樁尋常的兇殺案,因為一封書信而升級到了國朝巨案。
刑部侍郎韓由第一時間下了大理寺的大獄,不僅如此,與韓由交好的幾名侍郎員外郎甚至一部尚書也被大理寺傳喚,大理寺的黑面閻王孫伏伽親自坐鎮,冷著臉將一眾尚書侍郎員外郎等國朝重臣挨著個兒的盤問,至于韓由,更成為了孫伏伽的重點盤問對象。
書信和錢箱的銀餅說不清楚沒關系,只要交代一件事,許敬山殺人案發生不到一個時辰,你一個坐在刑部上班喝茶看報紙的大官是如何得知并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人犯帶回了刑部大牢,難道真是你掐指算出來那日長安東市黑云壓頂有兇兆?
韓由沒法交代,他根本沒想到會引火燒身,這樁案子可以說幾乎天衣無縫了,從出事到拿人,一切都在布局中,除了最開始那個根本沒人注意的細節,那就是他跳出來拿人的速度未免太快了些,不小心把自己暴露出來,于是他便落入了對方的眼中。
所謂受賄和受害人的親筆書信到底是怎么回事,韓由自然最清楚,清楚歸清楚,可他沒法辯解,這種事一旦開口辯解,牽扯會越來越廣,因為這樁針對李家的案子,幕后主使人根本不是他。
被關進大理寺的韓由打死也不開口,案子暫時陷入了僵局,明眼人看得出,這樁案子已越鬧越大了,君臣們已把目光擴散到了整個朝堂,這已不是簡單的兇殺案,而是朝爭!
大家的眼睛都盯著朝堂,盯著三省六部和大理寺,大家都在等著此案的最新進展,等著大理寺能不能撬開韓由的嘴,從而挖出更深的內幕,至于跟韓由交好的朝臣,則惶惶不可終日,生怕某天大理寺的差役會突然登門,滿臉帶笑客客氣氣把他們請進大理寺的牢房住幾天,至于此案真正的直接嫌疑人許敬山,此時竟被大家集體無視了。
身處劣勢,必須懂得扭轉逆局以自保,不得不說,李素做到了。
一聲不吭閉門謝客,悄無聲息間,朝堂被他鬧得風云翻覆。
李素的思路很簡單,既然已走進了死胡同,索性把水攪渾,把事態升級,反正最壞的情況已經是這樣了,再壞也壞不到哪里去,至不濟拖幾個看不順眼的家伙進來墊背,說不定能收獲到意外的轉機呢。
所以,因為李素這個損人不利己臨死拖墊背的思路,無形之中他充當了一根攪屎棍,臭的不臭的,挑起來攪拌一番再說,于是朝堂被他攪得人人自危,不但賠進去了一位侍郎,還有多位三省六部高官被傳喚,聲勢之浩蕩,事態之嚴重,連慣來以直諫聞名的魏徵在這個節骨眼上都不敢吱聲了。
這樣的結果,恐怕背后針對李家的真正主使人也是始料未及的,誰都沒想到占盡優勢的陰謀算計,如今竟成了兩敗俱傷的局面,而且事情已鬧大,想收手都收不了了。
太平村李家。
相比朝堂的風急雨驟,李家算是比較平靜,作為家主,李素仍舊過著每天吃吃睡睡的安逸日子,外面發生的所有事他全然不管,“閉門謝客”四字對別人來說或許是天大的屈辱,但對他來說卻是不用上班打卡的極妙借口,連著幾日的清靜日子過下來,他甚至都有了一種以后沒事鬧點丑聞躲清靜的沖動。
可惜的是,家人的心情似乎沒他那么好了。
事情鬧得太大,不可能瞞得住,許明珠終究還是知道老爹遭遇了飛來橫禍,又急又愁,終日以淚洗面。
時已入夏,夜色下的庭院里靜謐幽涼,不時傳來幾聲蛐蛐兒叫聲,還有幾聲蛙叫蟬鳴,李素坐在院子里閉目養神,院子正中的大銀杏樹的樹蔭將銀白的月光遮得嚴嚴實實,李素整個人與無邊的黑暗融合在一起。
身后傳來輕碎的腳步聲,李素沒睜眼,卻知道來的是誰。
“丈母睡下了么?”李素閉著眼輕輕問道。
許明珠嗯了一聲,嘆道:“安慰了她很久,又是哄又是騙的,總算哄得她稍微安了心,幾天沒睡了,精神很不濟,心一安定,沒說幾句便沉沉睡去,妾身叫了兩個丫鬟守在門口聽動靜,隨時侍侯她。”
李素點點頭:“睡了就好,事情已發生了,不管怎么說還是要冷靜面對,哭是解決不了問題的。”
出事的第二天,李素便派人將六神無主的丈母接進了李家,丈母畢竟是個婦道人家,平日操持家計沒問題,然而家里一旦出了事,她便慌了神,剛來李家時又哭又鬧,一臉絕望直說老伴救不了了,要上吊跟著老伴一起共赴黃泉云云,李素被鬧得頭疼不已,這幾和許明珠夫妻輪番上陣,又是保證又是哄騙,終于讓丈母有了一絲期待,鎮定了少許。
許明珠站在李素身后,看不清臉上的表情,可李素卻能感到她心中深深的焦急和憂愁。
“天大的事有我呢…”李素轉過頭,看著她夜色里晶瑩發亮的眸子,輕輕地笑:“夫人,患難之時最重要的是信任,你要相信我,一定能將丈人全須全尾的救出來。”
許明珠幽幽嘆了口氣,道:“下午妾身…去了一趟道觀,見了東陽公主,她也很急,妾身聽她說,長安城因我爹一案鬧翻了天,一樁人命官司,竟牽扯了許多朝臣進去,夫君,妾身是婦道人家,除了操持家計,外事一概不知,妾身越來越不懂了,為何我爹的案子,竟牽扯了這些朝臣?我爹他…從來都不曾與官府交道呀。”
李素笑了笑,有些事沒法告訴她實情,因為她無法理解自己的做法,若被她知道這許多朝臣被牽扯進來是自己夫君的杰作,或許她會嚇瘋掉,說不定直接抄刀追殺親夫,反正救不出老爹了,不如自己主動來個滿門抄斬,兩家一起組團搞個黃泉旅游觀光活動…
“夫人不懂沒關系,我只能說,丈人的案子很復雜,牽扯得很深,再往后可能更深,不過你相信我,不管牽扯到哪一步,我一定保丈人安然無恙…”一手撫上她的臉蛋,李素笑道:“放心,刑部大牢我已托人打點過,丈人在里面不會受委屈的,或許會被跳蚤咬幾口,除此別無難處,出來后又是好漢一條,沒毛病的話或許來年還能給你添個弟弟或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