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令下,公主府禁衛傾巢而出。
公主府禁衛原屬皇宮右武衛,右武衛屬于禁軍,其大將軍常輪流擔任,程咬金便曾被李世民任為右武衛大將軍,余者如秦瓊,尉遲恭,牛進達等,皆有過當右武衛大將軍的經歷。
按制,大唐太堊子可擁三衛,諸皇子可擁兩營,公主府可擁衛一營,一營是七百五十人。也就是說,東陽公主府內外時常巡弋的禁衛有七百多人,這次全部被東陽調動出府。
東陽也一反低調常態,換上了嶄新的公主朝服,在綠柳的攙扶下,登上了公主鑾輦,輦后十余名宮女,打開四柄九翅屏扇,前方七百余將士執戈開道,全副儀仗浩浩蕩蕩朝長安城外西面行去。
城外西郊小道上。
齊王的車駕慢慢悠悠行進,一支百來人的隊伍不急不徐地圍侍車駕左右,仿佛感受到車駕主人的心情,整支隊伍行進也是蔫頭搭腦,沒精打采的。
車駕一側的小簾掀開,露出齊王那張哀怨委屈的臉,不舍地頻頻回頭張望著已漸行漸遠的長安城,長安城在金黃色的晨藹中已只剩下一個小小的輪廓。這時候若來一曲二胡《二泉映月》,畫面就更能催人淚下了。
齊王的委屈心情是可以理解的,雖說齊王是個壞人,生平做過的好事屈指可數,做過的壞事卻罄竹難書,但這次因為活字印刷術的事而被父皇驅趕出長安,齊王委實存了一肚子委屈郁悶。
或許在李世民眼里看來,皇子巧取豪奪臣子家產是件非常恥辱的事,更何況還存著收攬天下士子之心的不可告人的心思,但對齊王來說,這是他有生以來數得著的辦得最溫和最客氣的一次搶奪行動了。
從開始刻意折節屈尊結交李素,堂堂天家皇胄竟對一個小小縣侯討好逢迎,然后再派自己的舅舅陰弘智親自登門,好言好語商量,請李素把活字印刷術讓出來,不僅如此,齊王甚至還破天荒地給了李素一大筆錢,當作是活字印刷術的買斷…
給錢啊!多么稀罕的事情,囂張跋扈的齊王殿下看上的東西向來都是直接動手搶的,何時干過給錢這么客氣的事?這簡直是對長安惡霸稱號的侮辱,齊王當時都覺得自己的人性光輝簡直亮瞎狗眼了。
所以在齊王的認知里,活字印刷術其實是一樁正經的生意,有買有賣,買堊賣公平,童叟無欺,誰知被父皇知道后,二話不說賞了他一記耳光,并且直接定性為“巧取豪奪”,最后被父皇逐出長安城…
被父皇斥責打罵之后,又在宮門前遇到了與他素來不對付的太堊子,當時他的心情惶恐無助,太堊子在他耳邊輕輕挑唆的那幾句,齊王當時確實中了計,以為是李素在父皇面前出堊賣了他,只恨不得抄刀沖到李家,把李素大卸八塊以解心頭之恨。
然而回到王府后,齊王漸漸冷靜下來,越想越不對勁。
最不對勁的地方在于,這些挑唆的話是太堊子說的,當時太堊子那嘴臉,回想起來正是典型的小人模樣,不論太堊子說的是真是假,齊王首先便在心里打了個問號,其次,剛剛被父皇斥責打罵,就算齊王想報復李素也沒那膽子,有疑團,有忌憚,還有濃濃的對父皇的畏懼,齊王報復李素的念頭剛冒了個小萌芽兒,立馬就被自己掐掉了。
誰知沒過幾天,李素的父親在太平村被刺,緊接著自己王府的一個管事莫名其妙死在荒郊野外,然后父皇來了一道語氣嚴厲的旨意,將自己驅離長安…
一樁樁事情發生,卻沒有任何頭緒,齊王不得不滿懷一肚子疑問上路了。
馬車晃晃悠悠,在崎嶇不平的小道上彳亍而行,齊王忍不住再次掀開簾子,回望已漸消失在晨霧中的長安城,心中充滿了不甘,憤恨,還有幾分欲辯而不能的委屈…
寶寶心里苦,寶寶不想走…
離城三十里,齊王不堪馬車顛簸,下令停駕路邊暫歇。
垂頭喪氣的齊王仍沉浸在委屈和失落的情緒中無法自拔,小道盡頭的遠方忽然揚起漫天煙塵,滾滾黃塵里,一乘金頂圓蓬的車鑾在煙塵中若隱若現。
齊王瞇起了眼,朝遠處眺望。
煙塵滾滾,離齊王的隊伍越來越近,二者相距三里地時,齊王漸漸看清了那支隊伍的模樣。
一乘金色車輦,后面四柄九翅屏扇,前方數百人開道,還有許多宮女圍侍車駕步行…嗯,這是全副的大唐公主儀仗,不知是哪位封地在城外的公主姐妹進長安城了?
揚起了手,齊王朝遠處一指,道:“去兩個人,問一下那是誰家儀仗,就說齊王祐在此,請她停駕一會。”
兩騎快馬飛馳而去,很快便回來了,告之曰東陽公主的鑾駕。
“東陽?”齊王擰眉想了片刻,接著怒氣沖沖地哼了一聲。
他對東陽沒意見,甚至連交集都不曾有過,父皇生了那么多兒女,齊王沒義務全部認識,何況還是一個下嬪所出的女兒。
只不過東陽和李素的關系在長安城人盡皆知,而這次自己被父皇驅離出京,跟李素有直接關系,所謂恨烏及烏,齊王對東陽的鑾駕自然沒好臉色了。
“傳令下去,將本王儀仗橫在路中,告訴東陽公主,讓她的車駕避開,讓本王先過去!”齊王斜乜著遠處的儀仗,懶洋洋地下令。
對太堊子沒好感,對李素更沒好感,報復不了李素,惡心一下他的女人也不錯。
這就是齊王的想法,很幼稚,但是…齊王今年才十七歲,他有幼稚的資堊本和實力。
兩騎快馬再次朝東陽的儀仗飛馳而去,只不過這次情況突然變化了。
齊王派堊出傳話的快馬剛到東陽儀仗前,便見為儀仗開道的一名披掛將軍騎在馬上,身子稍稍往后傾,似乎在聽公主鑾駕內的命令,隨即將軍回過頭,迎向兩騎快馬,手中長戟猛地橫掃,砰砰兩聲悶響,齊王派去的兩騎被長戟掃落下來。
齊王和隨行侍衛遠遠見了,不由大吃一驚。
齊王臉色劇變,由紅轉青,大怒道:“好個東陽,連你這個下嬪所出的賤種亦敢欺我,真當我李祐紙糊泥塑不成?”
齊王還來不及興師問罪,話音剛落,東陽的儀仗又發生了變化。
為首的披掛將軍忽然將長戟高高舉起,聲嘶力竭地吼了一句什么,只見身后數百名將士頓時將手中的橫刀朝天斜舉,齊聲暴喝一聲“殺!”,隨即儀仗前列的陣型徒然變化,狹長的小道上,儀仗隊伍忽然分成了三列,中間一列最前端仍保持原速,另外兩列卻從小道跳下路旁空曠的田野里,隊形不散,腳步卻越來越快,左中右三路朝齊王的隊伍包抄而來!
天地瞬間殺氣盈野!
齊王和侍衛們呆住了,完全不知發生了什么事,一向逆來順受的東陽公主為何主動朝他們擺出攻擊的陣勢…不,已不是攻擊陣勢了,而是實實在在開始向他們發起攻擊了!
“彼其娘之!到底腫么了!”齊王震驚之余,悲憤大吼。
“王爺快跑!標下為王爺斷后!”一名忠心侍衛沖上來,拽住齊王的胳膊,將他扶上馬,狠狠一抽馬臀,馬兒吃痛,長嘶一聲發瘋似的朝前跑去。
然而,一切發生得太快,齊王逃跑也太遲了。
東陽的儀仗禁衛既然擺出左中右包抄的陣勢,便已鐵了心不會漏掉任何一個人。
齊王騎在馬上左搖右擺還沒跑出十丈,東陽的儀仗禁衛右路的一名小將忽然奮力投出一支標槍,嗖的一聲,不偏不倚恰好將馬脖子射了個透涼,馬兒悲鳴一聲,人立而起,接著頹然倒地不起,齊王也隨之被狠狠摔落在地。
渾身骨頭仿佛被跌散了架,腦袋和耳朵在嗡嗡作響,齊王被徹底摔懵了,直到此刻他還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而他的身后,自己的侍衛已被東陽的禁衛團團圍住,侍衛頭領壯著膽子喝問了一聲,便被東陽儀仗禁衛的將軍狠狠一刀鞘拍暈過去,將軍似乎刻意手下留情,沒下狠手,齊王落馬,頭領昏迷,剩下的人頓時不敢妄動。
沒有經歷太激烈的廝殺,短兵交接,雙方一觸便塵埃落定。
直到這時,東陽的車輦才停下,在綠柳的攙扶下,穿著一身華貴雍容的公主朝服的東陽緩緩走下車輦,無視齊王侍衛們又驚又懼的目光,東陽面無表情,目不斜視,徑自走到齊王面前。
齊王被摔下馬,疼得直哼哼,躺在地上仍起不了身,抬頭看見東陽正冷冷地盯著他,鳳目滿含煞氣,俏麗的面容仿佛覆了一層嚴霜,齊王驚怒地指著她:“好你個賤…”
話沒說完,啪的一聲脆響,竟是東陽主動出手,狠狠扇了他一記耳光,耳光響亮。
仿佛為東陽壯膽助威一般,身后的禁衛動作劃一地一齊按劍而立,將齊王圍在圈堊子里。
齊王終于膽寒,雖然年紀不大,而且性子暴戾,但好漢不吃眼前虧的道理還是懂的,于是齊王很識時務地閉嘴不說話了,怨毒的目光卻狠狠盯著東陽那張面無表情的臉。
良久,東陽終于說了第一句話:“齊王祐,你不必這樣看著我,我今日截住你,只為問你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