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明珠話剛出口,東陽猛地坐直了身子。
“齊王?齊王李祐?”
許明珠點點頭,嘆了口氣:“正是他。”
東陽驚愕道:“這沒道理呀,齊王搶了李家的印刷術本就過分了,搶了東西不說,還派刺客上門行刺,世上縱是十惡不赦之人也做不出這等喪心病狂之事。”
許明珠苦笑搖頭:“其中有內情,我原本也不知,夫君解釋后才明白…”
說著許明珠將齊王被李世民宣進宮責打,齊王惶恐離宮時恰好遇見太子等內情娓娓道出。
說完之后,東陽愣了半晌,幽幽嘆氣:“以齊王的心性和名聲,這樁事倒真像他干的,李縣侯怕是被他記恨上了,齊王此人據說心性毒辣,常有欺凌良善之舉,任何事若不稱他心意,動輒便是打殺,李伯伯這番被刺,多半便是他的手筆了。”
許明珠垂瞼嘆息不語。
東陽轉臉看著她,道:“接下來李縣侯打算怎么辦?”
許明珠嘆道:“夫君說…此仇不報,無臉見家翁。”
東陽眼皮一跳,忙問道:“他要報仇?可…那是齊王呀!”
“夫君說了,天王老子動了家翁,他也要報仇,看來是心意已決。”
東陽驚道:“他…想怎樣報仇?動了齊王豈不是惹了大禍?”
許明珠滿面愁苦地道:“不錯,確是惹了大禍,可他卻說…大丈夫生于世間有所不為,有所必為,刺父之仇若不報還,不僅對不起生養他的父親,將來死了也無顏受李家后人香火供奉…”
東陽沉默半晌,盯著她道:“你是他的正室夫人,你如何想的?”
許明珠垂頭,幽幽地道:“一邊是家翁被刺之仇。一邊是夫君即將可能惹下的大禍,兩頭為難,左右皆不是,公主殿下。我知你不是外人,當年你與我家夫君…”
話沒說完,許明珠便已打住,東陽的臉蛋頓時飛起一片紅霞。
“事情到了這般境地,我也不知所措了。問句不敬的話,若殿下不是公主,又是李家正室夫人,你當如何處置?”
東陽愣住了,良久,長嘆口氣,道:“我若是你,我也不知如何處置,說這話不是敷衍你,我自小便是個沒主意的人。幼時與母妃居于深宮,內侍省每月發來糧米銀錢,發給什么我們母女便收下什么,從來不計較,由于不得寵,其實也無法去計較,長大后父皇封了公主名號,我總算可以逃離皇宮牢籠,后來…認識了他,再后來。被父皇指親,我也沒了主意,當時只想到死,也是他助我逃出此劫。做一個不問世情的出家人,說來說去,我雖貴為公主,這一世活下來,竟不得半點自由,亦無法理直氣壯為自己出一回主意。像浮萍,水流向哪里,我便飄向哪里,由不得自己…”
說到最后,東陽眼圈一紅,再也說不下去了。
許明珠目中露出心疼之色,不由自主地上前握住了東陽的手,她的手白凈纖細,冰涼如雪。
東陽深吸了口氣,強笑道:“相比之下,你比我強多了,當初你在玉門關挾持守將,逼使調兵馳援西州,在西州最后即將城破之時領援兵趕至,不僅保住了城池不失,也救了他的性命,你的壯舉至今連宮里的宮女們都在傳揚,所以,論李家正室夫人,你比我更合適,說真的,若我當時遇到那種絕境,真的無法做得似你這般好,我的夫君若陷于絕境,我能做的只能是為夫君收尸,然后在他墳前自戕全節,如此而已。”
許明珠苦笑道:“既是夫妻,便是一生同命,沒有了他,也就沒有了我,時勢逼到那個境地,任何人都會做出和我同樣的選擇,也會生出和我一樣的勇氣,在這之前我也是個沒有主意的女子,自小養在深閨,膽小怕事,唯唯諾諾,可是當夫君陷入絕境時,勇氣和擔當就在那一剎忽然冒了出來,當時只覺得夫君扛不下的東西,必須我來幫他扛,公主殿下也一樣,相信當他身臨絕境時,你也不會袖手旁觀的,你自認為的沒有主意,只因你并未走到那般絕境。”
東陽垂頭默然不語,許明珠也不提今日登門有何正事,二女就這樣陷入沉寂中,唯有殿內的炭火偶爾劈啪作響,驚起一室漣漪,隨即又恢復平靜。
不知過了多久,許明珠忽然一笑,道:“今日誥婦來認個門,這便告辭了。”
東陽起身,笑道:“既是近鄰,無事時多來走動,李縣侯若忙于公務,你無聊時我們二人作伴也好。”
許明珠笑著答應,然后告辭。
東陽一直將她送出門外,直到她的背影已看不見了,這才轉身回殿。
綠柳忽然從后殿屏風處閃身出來,看了看空寂的庭院,又看了看東陽。
“殿下…這位李夫人,她今日登門到底為了什么呀?婢子只聽到你們漫無目的的閑聊,卻沒提一件正事,難道她真的只是來認個門?”
東陽瞪了她一眼,嗔道:“又沒規矩了,誰叫你偷聽的?”
綠柳嘻嘻一笑,仰臉正義凜然地握緊了小拳頭:“她可是李家的正室夫人呀,婢子擔心她來者不善,所以在屏風后面聽動靜,隨時保護殿下。”
東陽噗嗤笑了:“什么‘來者不善’,這話可不能對外說,教人笑話…”
綠柳眨巴著眼,道:“殿下還沒說她今日到底來做什么呢。”
東陽臉上的笑容漸漸斂起,嘆了口氣道:“你沒聽懂,我卻聽懂了,她…也不容易,一邊是家仇,一邊是夫命,左右皆不是,實在難為她了…”
綠柳茫然地眨著眼,滿頭霧水地看著她。
東陽也不說話了,只盯著殿內炭爐里暗紅的火焰發呆,不知過了多久,東陽的神色漸漸有了變化,仿佛下定了某個決心,俏臉滿是堅毅決然之色。
“綠柳,找幾個靠得住的禁衛,進長安城打聽一下齊王近日行止,打聽清楚了速來報我。”
綠柳呆怔片刻,駭然道:“殿下您…您意欲何為?”
東陽臉頰泛起一抹激動的潮紅,攏在袖中的纖手緊緊攥成拳,仿佛在竭力壓抑自己的激動,緩緩地道:“從小到大,我一直是個沒主意的人,這一次,我想自己拿個主意,做一件自己想做的事!”
“殿下切勿沖動!”綠柳急了。
東陽輕輕一笑,道:“當年她能為他挾持守將,千里馳援,如今,也該輪到我為他做點什么了,她能做到的事,我憑什么做不到?我怎能不如她?豈能不如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