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們雖然還清了吳老六的債務,超度卻成了本能,遇到這種事總是先弄明白前因后果,鬼跟人一樣,不幸福才會逗留在人間,能幫上一把就幫一把,何況做節目也不能有頭沒尾的,起碼每期節目都該是個完整的故事。
搞清楚原因對我來說已經成了習慣,卻無疑是一個好習慣,老鬼在李一靈的壓力下,不得不把他的事前后說了一遍,竟然跟哥們想的一點都不一樣,跟愛情完全無關,事情倒也簡單,老鬼是個有身份來歷的,竟然還是個秀才老爺。
老鬼名叫吳進,光緒三十年的秀才,考上秀才的時候已經五十一歲了,一輩子基本上啥都沒干,光讀書考功名了,家庭條件倒是還不錯,有一百多畝的上好農田,在本地算是個不大不小的地主,按理說考成這個德行也就差不多了,畢竟秀才已經是體面人了。
說起來也是造化弄人,過去秀才也是分等級的,成績最好的稱為“稟生”,又稱“廩膳生”,由國家按月發給糧食;其次稱為“增生”,又稱“增廣生”,不供給糧食;三是“附生”,又稱“附學生”,即才入學的生員。
成了秀才就有了功名,十里八村那就算是了不得的人物了,還多了許多特權,可以見縣太爺不用跪著了,還能免除徭役,在當時來說,就是士紳階層了,連官府都得給幾分薄面,官府與老百姓溝通,離不開吳進這種有功名在身的人。
有了功名,面子里子就都有了,一般誰家有個婚喪嫁娶,過年過節,村里人都會拎著豬頭肉請秀才出面寫幾幅對聯,有點糾紛,也會讓秀才老爺出來給憑個理,總之已經脫離了老百姓的范疇。按理說混成這樣就算不錯了。
可吳進讀了一輩子的書,老了老了考的不錯,成了成績最好的稟生,一掃過去幾十年的郁郁不得志。大有繼續再考,要到朝廷當個官,指點萬里江山的意思,儒家的最高理念,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吳進覺得自己修身齊家都差不多了,下面就該治國了。
于是吳進開始苦讀,等著來年再進一步考個舉人,誰曾想準備的挺充足,到了來年,科考取消了,所有鄉會試一律停止。各省歲科考試亦即停止,學務大臣迅速頒發各種教科書,責成各督撫實力通籌,嚴飭府廳州縣趕緊于鄉城各處遍設蒙小學堂。
對于讀了一輩子書的吳進來說,簡直就是五雷轟頂,這不是堵了人家的上進之路嗎?吳進很郁悶,不明白一千多年的科考制度怎么就取消了呢?人一郁悶心情就不好,心情不好久容易生病,吳進都五十多了,加上心病。整日都是病歪歪的,總是嘆息生不逢時,這輩子也沒做過一官半職的,死了就是個秀才的身份入土。怎么都不甘心。
吳進的兒子比較孝順,跟他爹說,實在不行捐個官,清朝是個很有意思的朝代,捐納成了與科舉相互補充的一個重要制度。既有例捐,也有常捐。且統一管理,明碼標價。捐的是紅頂、黃頂、藍頂等官帽,多的時候百分之六十的官員都出自捐納。此外,士民不僅可以捐官,還可以捐封典、捐虛銜和穿官服的待遇,甚至可以捐國子監的監生,也就是所謂的花錢買文憑。
捐納泛濫的結果,是官員,賄賂公行,貪污成風。所謂“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買一個知縣要四千六百兩銀子,但其薪俸只有六十兩銀子。為盡快拿回“捐官”錢,當事官員多會選擇收受賄賂,只管撈回本錢,卻無心做事。吏治一壞,盜賊四起。
這些吳進不懂,他就想做官,吳進兒子的意思,吳家的家業不算大,花上一千兩銀子捐個九品的小官得了,要是他爹一高興沒準病就好了,不高興,死的時候也算是有了官身,因為他太知道自己的爹了,其實就是個官迷。
可也怪不得吳進啊,幾千年就是這么過來的,當官才算是真正的出人頭地,吳進很是贊同兒子給他捐個官,捐官就得找門路,找門路就得花錢,可吳進就一村里地主,還能認識多大的人物?錢是花了不少,都讓人給騙了,于是吳進就又郁悶了。
就在吳進以為這輩子再也當不上官了的時候,有人給他出了一個主意,說吳進太死心眼子,當官有很多途徑,捐官是一項,修橋補路做善事,朝廷都會有表彰,雖然不是圣旨,一般都是巡撫之類的頒布表彰,一高興也會給個虛銜,可好歹也是官了不是。
有了當官的希望,吳進的身體就又好了起來,誰勸也不聽的琢磨要修橋補路了,正好村口的這條河當時比較寬,一直也沒人修橋,大家趕個集什么的都得繞路走,吳進就琢磨上了,越琢磨越覺得朝廷會表彰他封他個官,拍板決定就在這修橋了。
修橋之前,吳進拜訪了一下縣太爺,送了點銀子,把要修橋的事說了,讓縣太爺把他做好人好事給報上去,你修橋,又不用縣太爺拿錢,你就修唄,何況還有銀子拿,縣太爺就答應了,于是橋就開始修了。
過去修橋不是那么簡單,純人工,材料也貴,都是山上開鑿的山石,不像現在,水泥一澆灌就成型了,花費那是太大了,時間拖的也長,家里的地都賣了三分之二,橋也算是修起來了,就等著朝廷表彰封個虛銜了,可那會是清朝末年,大清朝自己都照顧不過來了,連光緒皇帝和老佛爺都駕崩了,誰還有功夫搭理他啊。
錢都花了,功夫也下了,橋也修好了,沒消息了,吳進能不郁悶嗎?干脆把橋一封,就不開橋,啥時候朝廷給我表彰,封我個官,我才開橋,為此也找過縣太爺,縣太爺倒是的確把他修橋的事報上去了,見他可憐,就安慰他說,別著急,朝廷最近事多,等忙過這陣去,就會派人來了。
那就等著吧,吳進都魔怔了,整天守著橋,也不開橋,誰也不讓過,守啊守啊,也沒守來朝廷的表彰,守來了一場百年不遇的大暴雨,暴雨都成災了,按理說正常人都會回家躲躲,你等雨不下了在出來守著唄。
吳進擔心萬一要是表彰這個時候來了怎么辦?死活的不回家,就在橋上守著,百年不遇的大暴雨也沒慣著他,泛濫成災,把吳進卷進了河里,按理說人間的皇帝不管這事了,該歸閻王管了,但吳進執念太深,并沒有覺得自己死了,還整天守在橋上等表彰,就有了鬧鬼的傳聞,就一直等啊等啊,等到個老和尚來,老和尚見橋上有個死鬼,死活守著橋不離開,就用一道密咒封了。
吳進跟做了場大夢一似的沉睡了幾十年,可城市要改建,一動橋,把封住吳進的密咒給破壞了,吳進就又開始守著橋等表彰,可施工隊不管這些,要把橋拆了,吳進能干嗎?就有了先前那些事,又是嚇唬,又是剃頭的,接著就等來了韓國道士田忠孝和我們哥幾個。
吳進說的很委屈,說自己從未害過人,就是在這里等朝廷表彰,礙著誰了啊,那一副憂郁的模樣加上經歷,太凄慘了,當真是聽者傷心,聞者落淚,我都替他難過,上輩子活的也太不著調了…
不過用現代人的思維去考量一個古人,那也是不對的,畢竟人家所處的環境就是那么個環境,受到的教育也是那么個教育,除了死心眼子,還真沒什么錯,何況這是人家修的橋,自己修的橋,守著等表彰有錯嗎?
我很想告訴他皇帝早就沒了,全世界剩不下幾個了,人民早就翻身當家做主人了,等不到表彰了,圣旨更別想了,那玩意現在是古董,挺老值錢的,我咳嗽了一聲剛要說話,李一靈嗯的一聲道:“表彰到了你是不是就安心了?”
“我這輩子就這么點奢望了,為了這座橋,家里地都買了三分之二,就剩下點地能夠糊口,兒子都跟我翻臉了,等不來表彰,誰也別動這座橋,這是我修的,是我的功德,是我的…朝廷一定會派人來的,一定會的…”
吳進夠倔的,不倔也不會守著石橋這么多年,他的執念就是等表彰,官府的文書,等著當官,不解決了這個執念,是絕對不會離開的,聽著他一定會的一定會的,我也很無奈,問道:“一定要等到表彰?”
吳進點點頭,我突然有了個主意,對他道:“這樣吧,我其實是個道臺,到這來體察民情來了,你這事壓的時間是長了點,也是朝廷有難處,我回去跟皇上說說,明兒,明兒表彰一定會到,你要耐心點,朝廷是不會忘記你的,我在給你說說好話,咋也能弄個七品。”
吳進聽的眼含淚水,大有見到了親人的模樣,身軀都在顫抖,李一靈的千斤榨都有點榨不住了,激動道:“小老兒見過各位貴人,七品不敢念想,有個從八品的知事,小老兒就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