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澈迅速集中精神,在自己的意識海洋中找到了茉莉留下的記憶碎片,輕輕碰觸。頓時,一個聲音在他的心魂深處響起。
“云澈…”
短短兩個字,毫無感彩,卻是讓云澈全身酥麻,眼眶瞬間變得溫熱。被挖了個空洞的靈魂也被一股溫暖的東西填滿——因為,這是茉莉的聲音。
過去七年,這是他每天聽到的最多的聲音。他這輩子…甚至兩生兩世聽到的最多的聲音,也一定是茉莉的聲音。如今不過隔了短短三個月,再次聽到茉莉的聲音,他靈魂的悸動強烈到猶若隔世。
“…此次分別,再無相見之期。你我七年之緣,你拯救了我的性命,我成就了你的人生,既已分別,就此恩怨兩清,情義斷絕。今日之后,我不再是你的師父,你無需再念起我,便當我從未曾出現過…我亦會如此。”
茉莉的聲音冰冷而絕情,就如那天離開時親口對他的言語。
“我留下此記憶碎片,只因有些話難以當面對你啟齒…有兩件事,我欺騙了你。”
“其一,我告訴你的,并非是我真正的名字。我本為星神界長公主,‘茉莉’非我之名,而是我的稱號。”
云澈:“…”
“茉莉”僅僅是她的公主稱號,而不是她的名字。但她的這段話卻是到此為止,而并沒有就此說出她真正的名字。
但這對云澈而言并不重要。因為無論她真正的名字是什么,她都是茉莉。
“其二…”
茉莉的聲音,在這里出現了很久的停頓,似乎即使以這種方式,她依然難以表述出口。
“…是關于楚月嬋之事。”
云澈的心魂猛的一收緊。
“那日徹底擺脫魔毒,我依照當初承諾,在天玄大陸找尋楚月嬋的所在。”
“天玄大陸生靈極眾,縱然以我之力,也絕無可能尋遍所有生靈,但足以尋遍所有王玄境界以上的氣息…然而其中并無楚月嬋的所在。”
茉莉的聲音很平靜,但語速,卻明顯要比平時慢上一分。
而云澈的心卻是猛的下沉,一股冰冷到窒息的感覺在胸腔中蔓延。
而那日,茉莉對他說的是…雖然所有魔毒都已凈化,但魂體的力量并不足在天玄大陸這樣的地方尋覓到楚月嬋,而是要等到重塑身體之后。
“楚月嬋是你心中最大的牽掛和痛苦,我在思慮之后,選擇對你說了謊。”
“我重塑身體之后,雖然并未抱有希望,但還是再次探尋楚月嬋的氣息。這一次,我搜尋的氣息范圍不僅僅是王玄境以上,還包括了天玄境與地玄境。但依然未找到楚月嬋的氣息。”
“楚月嬋當年雖自廢玄功,但王玄境玄力尚在。縱然這些年玄力非但不進,反而大跌,也不可能跌落超過一個大境界…除非是被人廢了玄力。”
“因而,她或者已死,或者玄力被廢。而以她的姿容,若是遭人廢掉玄力,后果將慘烈于死亡。以楚月嬋的性情,也必會自絕生命。”
云澈:“!!!!!”
“你知此結果,定會悲傷。但切記,這個結果非你之錯,你身邊有你血脈相連的親人,有互交生死的朋友…還有一大堆的女人。不要因一個已逝去之人而傷及所有。允你悲傷三日,但三日之后,便將之忘卻,就當從未有過楚月嬋,也從未有過我的存在。”
碎片里的記憶之音全部釋放,茉莉的聲音就此終止。
砰!!
云澈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氣,身體無力的軟下,后腦狠狠撞在墻壁上。
他閉著眼睛,一張面孔痛苦的顫動、扭曲著,手掌死死的抓在胸口,在肌肉撕裂的聲音中,五根手指深深的陷入肉中,淋下一道道猩紅的血痕。
但他完全感覺不到痛處,因為他的意識、靈魂已經被無盡的痛苦完全的吞沒。
“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他身體顫抖到痙攣,全身氣息徹底大亂,動著本已自然平復的內傷。他身體歪倒,整個人從床榻上跌下…
咚!咚咚…
外面傳來很輕的敲門聲,隨之響起蒼月的聲音:“夫君,我可以進來嗎?”
蒼月靜立門前,手里端著一碗剛剛熬好的糖粥。她敲門之后,卻沒有得到回應,她再次抬手,但卻又停在空中,猶豫一番后,終于還是將手放下,轉過身來,放輕腳步準備離開。
但剛走出兩步,心中忽然涌上一股強烈的不安感。她飛速的轉身,直接推開房門…眼前的一幕,讓她一下子呆在那里。
一道猩紅的血跡從床榻上鋪下,一直蔓延到墻邊。云澈整個人蜷縮在墻角,頭部埋在膝間,右手抓著胸口,五指全部抓入皮肉之中,鮮血淋淋。
全身散發著一股灰暗的絕望氣息。
“夫…夫君!!”
蒼月花容失色,糖粥摔了滿地,她驚叫著撲了上去,緊緊抱住云澈,一開口,便已哭了出來:“夫君…夫君你怎么了…你不要嚇我…夫君…”
蒼月的聲音喚醒了沉浸在痛苦深淵中的靈魂,他緩緩的抬起頭來…嘴角、鼻間、雙目、雙耳…七竅之中盡是血痕。
“月兒…”他嚅動嘴唇,干澀的聲音帶著深深的痛苦。
“夫君…你…到底怎么了…”蒼月被驚嚇到幾乎要大哭出聲:“我…我…我去喊爹娘…”
一只手將蒼月拉住,云澈緩緩搖頭:“我沒事…讓我抱一會兒…就好…”
他抱住蒼月,頭依偎在了她的胸前,初時抱的很輕,但在無意識中抱的越來越緊,如同一個失去了安全感的嬰孩。
感受著云澈身上錯亂的氣息似乎在稍稍平穩下來,蒼月惶然的內心微微緩和了幾分,她把自己柔軟的嬌軀更加貼近他,小手放在他的背上,將他柔柔抱住。
他們的無數次相擁,從來都是她依偎在他胸前,那一直是她生命中最安心,最滿足的時刻。第一次,云澈伏在她的胸前,脆弱的像是個受傷的孩子。
“夫君,無論發生什么,我都會在你的身邊。”蒼月輕輕的呢喃道:“你就算會失去一切,也永遠不會失去我。”
“…”云澈將蒼月更加的抱緊。
云家大廳,慕雨柔正和鳳雪児敘話。
就容顏而言,慕雨柔一直堅信小妖后是這世上最完美的女子,不可能有任何人可與她相提并論。如今見到鳳雪児,身為女子的她都有一種如見天人的恍惚感。而不僅如此,就連玄力修為都幾乎不遜小妖后,最關鍵是對云澈一往情深。
雖然今日只是初見,但她對鳳雪児喜歡到簡直如法形容,拉著她的手自始至終都沒有放開。
隨著一股冰冷寒氣,慕容千雪和楚月璃走了進來,向慕雨柔行禮道:“云夫人,聽聞宮主已經回來,不知他是否安好…我們姐妹想去問安。”
“慕容師伯,楚師叔,你們放心好了,云哥哥已經沒事了,現在正在休息。身上的傷應該再有幾天就可以痊愈了。”鳳雪児微笑著安慰道。
“那就好。”慕容千雪和楚月璃輕輕松了一口氣,冰顏上的擔心總算淡去了幾分。
慕雨柔看著她們,溫和的笑了起來:“你們為澈兒所累,棄離祖地,來到這陌生之地,卻依然對他如此關心掛懷。澈兒能得你們如此對待,真是他莫大的福氣。”
慕雨柔的話讓兩女微微惶恐,楚月璃道:“云夫人千萬不可這么說。宮主對我們冰云仙宮有著救命之恩,若無宮主,這世上早已無冰云仙宮。”
“不錯。”慕容千雪微點螓首:“宮主先后數次救我們冰云仙宮于絕境,且對我們所有人都有再造之恩。若無宮主,我們所有姐妹、弟子都已葬身天玄大陸。而且當年…我們沒有保護好師姐,以及宮主和師姐的孩子,宮主卻以德報怨,不但數次相救,從不視我們為累贅,就連命危之時都沒有放棄我們。宮主之恩,我們永世都難以相報…”
慕容千雪的聲音逐漸的小了下去。因為她看到慕雨柔微笑的面孔忽然僵硬,眼神也一下子怔在了那里。
慕雨柔扶著座椅,緩緩的站了起來,雙目愣愣的看著慕容千雪:“你…你剛才說什么…澈兒的…孩子?”
慕雨柔的反應讓慕容千雪和楚月璃同時愣住:“云夫人,這件事…難道宮主沒有和你說起過?”
“真的…真的是澈兒的孩子?澈兒他有孩子了?”慕雨柔變得激動起來,她向前一下子抓住慕容千雪的手臂,急切的道:“為什么澈兒從來沒有說起過?沒有保護好是什么意思?你們的師姐又是誰…到底是怎么回事?”
“…”慕容千雪嘴唇半張,她反應過來,自己已經闖了大禍,說了不該說的話,但話既出口,面對慕雨柔殷切的目光,已是騎虎難下。只好硬著頭皮,將當年楚月嬋之事原原本本的講述給了慕雨柔。
慕雨柔緩緩坐了回去,眼神呆滯,久久沒有緩過神來。
“云夫人,你放心好了,師姐就算沒有了玄功,在蒼風國,也沒有誰能欺負得了她。她吉人天相,現在一定正平平安安的生活在一個不被外人打擾的地方,絕對不會有事的。”慕容千雪安慰道。
楚月璃緊咬嘴唇,眼神微微凄迷。
“六年前…”慕雨柔失神的低喃起來:“整整六年了…孩子已經五歲了…是澈兒的孩子…”
“伯母,你不用擔心,”鳳雪児輕聲安慰道:“云哥哥一定會找到…啊,云哥哥。”
云澈從門口走了進來,身邊,是挽著他手臂的蒼月。
“宮主。”慕容千雪和楚月璃連忙向前。慕容千雪不安的道:“宮主,我…”
“師伯,沒關系。”云澈的臉色有些泛白,但微笑依舊溫和:“我剛才在外面聽到了一些。這件事,我一直不知道該怎樣和爹娘說,師伯幫我說出來,反而了了我一件心事。”
“澈兒!”慕雨柔站起身來,走到他身邊,眼眶中微微含淚,她鄭重的道:“娘雖然未曾見過那位叫楚月嬋的女子,但她為了你,不惜自廢玄功,叛離師門,毀自己半生清譽,換半生孤苦…你千萬要找到她,今生今世,千萬不可負了她啊!”
“…”云澈抬起頭來,萬千情感涌上心間。他剛要回答,一個匆忙無比的腳步聲忽然從外面傳來。
砰!!
“娘!!”蕭云心急火燎的沖了進來,腳下還被絆了一個狠狠的趔趄,來不及站穩身體,他驚慌萬分的喊道:“娘…快…七妹…七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