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復仇記。
只是他們不知道,也許有太多人恨巴干,但張國棟還真未必是其中之一。
春日的清晨,巴干站在計量科長辦公室中,再次面對著科長張國棟的時候,推卸了一輩子的責任,在這一刻還了大半。
“坐吧。”張國棟看著剛剛染過頭發的巴干,覺得他樣子有點滑稽,明明頭發就不多,還非染的這么黑。
“嗯。”巴干沒什么表情地坐下,他也不想站在這里,但他是來計量科報到的,需要張國棟分配工作。他在之前找過周進步,想讓他安排一下,避免這個尷尬,讓自己去個辦公室什么的,稍微舒服一點的環境,周進步卻連電話都沒接。
理由太簡單了,張逸夫的電話先一步到了。
一邊是賴狗落水,一邊是凌日當空,聽誰的?
巴干也沒有資格怪他,周進步是他帶出來的干部,正在演繹著曾經的他,在他未來有限的日子里,將面對更多個他帶出來的干部們,這才剛剛開始。
“歲數大了。也別太勞累了。”張國棟卻與那類干部涇渭分明,“本來是要讓你去傳達室的,后來還是我把你撈過來了。歲數一大把,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貢獻也是有的,你就暫時坐辦公室,做一做數表分析統計這一塊工作吧。”
巴干唏噓了一口氣,得虧你沒跟你兒子似的,還留了一線。
他不知道,張逸夫原本的想法更極端,是讓他去晉西局的傳達室,現在那些烈士的家屬也許情緒暫時安撫了。說得狹隘一些,十萬元真不是小數目了,但也只是現在,多少年后,家屬再回頭看,才十萬?那就又該急了,搞不好就要來鬧了。解決方式也簡單,接收子女入局,安排家屬工作。總而言之,巴干如果在晉西局傳達室。那絕對少不了跟烈士家屬見面,家屬罵他,甚至動手。估計也沒人敢攔,張逸夫本意是讓他用一生來贖罪的。
但這個實現起來太困難,組織在必須的時候可以冷酷,可以殘忍,但巴干還沒達到這個條件,這么搞就過頭了。
于是張逸夫退了一步,放他來薊京局傳達室。
然而老張終究宅心仁厚,把他撈過來了,周進步一看。小張和老張,那還是老張更大一些。聽老張的吧。
“今后啊,就踏踏實實呆著。我在這里,他們也不敢怎么為難你。”張國棟隨即問道,“你還有什么要求要提么?”
巴干想了想,還是厚著臉說道:“我孩子今年畢業,在上滬電院讀的,本來都聯系好了,去華東局…”
“這個,就讓孩子自己努力吧。”老張擺了擺手,“逸夫一路都是自己努力的。”
巴干心下又開始罵了,鬼才信啊!
“不是…國棟,咱們的事,是咱們的事,別牽連到孩子。”巴干苦著臉說道,“這話,逸夫可能還不懂,但你能理解我吧?”
“理解,不會牽連的,孩子的事,孩子自己努力。”
“對,他肯定努力,我就是說…”巴干進一步說道,“逸夫那邊,別為難孩子。”
“放心吧,不會的,他已經過去了。”張國棟笑了笑,拿起電話,叫下面管統計的文員來辦公室。
一個小年輕很快進了辦公室,張國棟也就此介紹道:“這位是今天調到咱們科的巴干,叫老巴就可以了,你們一起搞一下數表統計,老巴原來是搞管理的,沒接觸過這部分工作,你耐心教一下。”
小年輕點頭應了,望向巴干,心中也是有點兒沒底,雖是薊京局基層的干部,但開大會的時候,好歹是見過巴干發威的,莫想到,堂堂大局長有一天要跟著自己學做表…
巴干也不含糊,起身熱情地握住了小年輕的手:“我要跟你多學習嘍!”
小年輕看著巴干和善親切的笑容,覺得這人也沒那么可怕。
張國棟看著二人的樣子,突然心下有些后悔。
但話已經說出口了,就這樣吧。
不得不說,張逸夫來華北局兩年,這里幾乎天翻地覆了,雖是好的變化,但不一定誰都喜歡。他很清楚,自己不能再往上走了,如果自己去了部里,也許有人也會忌憚自己,若是有一天把部里也搞得天翻地覆怎么辦?
實際上那天在黃正輝的辦公室里,張逸夫已經把一切說得很明白了,他胸無大志,早想離開體制了,只是現在北漠重任在身,不是時候,一旦北漠步入正軌,進入平穩階段,他將立刻抽身,同時他完全不排斥黃正輝往北漠安插人,說得更明白一些,就是我把北漠的基礎都給你打好了,然后就是你的了,跟我沒關系。
正常而言,下屬實在不適合跟領導這么說,領導會懷疑你的工作積極性,然而對張逸夫,沒人懷疑他的積極,只怕他太積極,黃正輝思前想后,犧牲一個巴干,可以做成太多買賣,便也順水推舟。
果不其然,晉西的事一搞定,籌建處就開始壯大,一位位各機關單位的干部開始來拜見張逸夫,他們大多是有來頭的,某某領導打過招呼,只要能力別太差,張逸夫都接受,畢竟有自己盯著,騾子也能當馬使,等自己徹底去了恒電,這些情大家都是要還的對吧。
當然這里面也有一些干部處推薦來的,總有一些比較能干的人,有本事的人,沒有關系,通過正規途徑想調來北漠,這部分人由干部處定時定點統一帶來,算是面試。很顯然,這部分人才是將來的工作主力,他們必須是能干的,對他們把關無疑更嚴一些。
張逸夫也很清楚,自己這么分別對待是明顯的偏袒,自己曾經也是千萬個求職者中的一個,痛恨著那些關系戶,感受著“正常人”之間那可怕的競爭。
但沒辦法啊,到哪里都這樣,無論是美利堅還是赤道幾內亞,沒實現,只有這樣了,作為沒門路的普通人,唯有以壓力為動力,強大到足夠脫穎而出,然后通過自己的奮斗與努力,讓子女將來成為有門路找個好工作的人,真是此恨綿綿無絕期。
這些天見過了這么多人,張逸夫基本聊兩句就有大概判斷了,就能基本定奪了,唯有一個人,他遲遲不決,當在辦公室見到他的那一刻,充滿了煩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