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張逸夫回到薊京的時候,曠日良久的談判也已經進行到尾聲,10萬元每年委托費是雙方達成協定的,關于剩下兩個關鍵點,供電局不得不做出讓步員工的組織關系自愿轉移,如果不轉的話,相當于你暫時幫資本家打工,本質上依然是組織的人;至于補發工資這項,最后愣是被向曉菲殺到兩萬塊,一臺電腦的價格,其余由供電局承擔。
待這些達成一致后,承包事宜終于進入了實際操作階段,開始走合同與審批的流程。據說周進步那邊十分急切地想甩掉這個包袱,想來這個流程不會太慢。
供電局本意上,是要讓恒電一口氣繳納三年的委托費的,可這樣一來瞬間就把恒電掏空了,完全沒有運營的空間,向曉菲不得不再運用了自己嘴甜會哄人的先天特性,硬生生將其變為一年一繳,畢竟在一個人說了算的機關里,搞定了這一個人也就搞定了一切。
聽過這些,張逸夫頗為滿意,但壓力也隨之而來了。恒電的啟動資金就那么多,先不說10萬元的年委托費,單是將來工人們的工資以及水、電等日常開銷,每月也得三五萬,現在的情況看來,怕是只能撐半年多的了。
搞制造業,無非兩種模式。
一種是先出產品,再推銷。一般日用品⊕≌長⊕≌風⊕≌文⊕≌學,ww◇w.c◆fwx.ne≯t,民用產品走的都是這個路數,五分看產品質量,五分看推廣能力。民用產品面向大眾。生產成本低,生產周期短,先期投入可能少一些,后期的營銷支出反倒占了大頭。
一種是先拉訂單,再生產。重工業多是走這個路數,因為銷路比較窄,需求都是特定的,都是給專門單位定制生產的,做了好多也不一定出的了手。作為買方,用預購的方式訂購設備。可以節省流動資金。合理安排生產節奏。作為賣方,有多少訂單生產多少產品,減少庫存,在成本上也更為劃算。
毫無疑問。二修廠必須是走后面一個路數的了。那么問題又來了。到底是先有的雞還是先有的蛋?
你在市場上沒有過得硬的產品。別人憑什么給你下訂單?
別人不給你下訂單,你哪來的產品向市場推廣?
白手起家,脫離了組織。舉步維艱。
更何況,張逸夫準備搞的省煤器,又屬生產成本比較高的那一類,硬是制作十個八個出來,怕是也要將老本掏空了。而且根據各電廠鍋爐煙道的情況不同,對于省煤器的尺寸規格都是有不同要求的,不是說你做幾個標準型號的產品別人拿走就能用。
張逸夫之前每每想到這事兒,都是頭痛萬分,即便解決了制造商的技術難題,第一批產品的銷路依然是如此之難。不過此時此刻好了許多,因為眼看便要拉上學校合伙了。
大家信不過恒電,還信不過北方電院么?
信不過向曉菲,還信不過常思平么?
思量再三后,張逸夫干脆決定把承包的事再拖一拖,把合作的事再提一提。最好的情況是,等北方電院那邊出成果了,可以投入批量生產了,這邊再把二修廠承包過來,否則怕是要白白養一百口子人幾個月了。
事不宜遲,張逸夫這便把向曉菲推出們去,讓她即刻前往葆州,以最快的速度把老教授哄開心了,越快出成品越好。
薊京的事情,能拖就拖。
向曉菲也沒辦法,臨走前囑托了幾句承包的事情,這便奔向火車站,希望能趕上最后一班火車。
張逸夫也是這才知道,向曉菲精挑細選后,最后許了一家電廠的達標改造工程。一方面那個電廠幾乎是聯絡過的電廠中最大牌的,另一方面人家極有誠意,副廠長親自來的薊京,向曉菲只得托博哥找了一處較為體面的辦公樓,在里面跟人家聊的合作事宜,這進展還算愉快,雙方口頭上已經達成約定,后面的事情就是恒電的人去電廠考察一圈,大家把工程計劃列出來,預算給出來,然后電廠那邊開會走流程確認。
這其實都是好事,唯一不太好的就是,這家電廠名為塘峪火電廠。
張逸夫又是覺得無奈,又是覺得好笑。
八成是自己當時挑的毛病太多了,真把孔大為給嚇著了,先不說張逸夫點不點,萬一哪天局里或者部里安監的人來個抽查,他也要遭殃。
因此,這位偏安一隅的廠長,不得不嚴格要求起來,八成他找恒電做這個工程,根本就不是為了達標什么的,就是為了保證安全,免得抽查出事,這才急令副手出馬,打聽清楚,找全國最好的外包公司來做。當然,恒電怎么都是最好的,因為現下沒有第二個干這活兒的了。
也罷,雖然跟他們有些過節,但都不是死磕的買賣,將來會好的,外加塘峪火電廠也屬于腰包較為雄厚的,有一幫本地工業供著,相信在委托費用上不會含糊。
距離回冀北還有兩三天,張逸夫干脆利用這個時間,好好培訓一下趙紅旗。
做達標工程,工人們出的力自然是最大的,可最關鍵的,還是張逸夫做出的計劃,得有一個懂行的人,把每個角落都轉一遍,把每個不足都記下來,最后統一歸納分析總結,出一篇像模像樣事無巨細的工程計劃。
有了這個計劃,牛大猛一看是這么回事兒,段有為看了也連連點頭,這才能有后面的事情,否則就是一幫人瞎干,事倍功半。
可以說,真正的難點與費精力的地方大多在這個計劃,真正干活的事情,照葫蘆畫瓢,總能找到人來做的。
在冀北的時候,這事可以張逸夫來做,可要做第二個工程,要去塘峪,他就不可能親力親為了。
張逸夫左思右想,眼下他認識的人里,除了文天明以外,幾乎沒有人有能力出這個計劃,臨陣磨槍培訓小學文化的趙紅旗更是癡人說夢,這件事,必須推出去。
于是,張逸夫煞有介事地指導道:“紅旗,你也是跟著冀北的工程過來的,計劃是關鍵,有了計劃你們照著干活,又有人安排,方便很多,將來去了塘峪,還得有計劃。”
“那必須的哥,哥是指揮的,咱們都是干活的。”趙紅旗即便換上了正裝,依然是那副德性,不過德性歸德性,無論是誰,被人叫哥叫姐,也不會太不高興。
“我將來也沒法指揮了,塘峪的事,你們得自己搞。”
“那哪成啊哥?”趙紅旗滿臉驚訝,“你不去塘峪呀?你不在咱們咋干啊?”
“你急什么,地球離了誰都轉。”張逸夫繼續指點道,“塘峪火電廠上千人,就沒一個懂的了?今后記著,咱們是乙方,聽甲方吩咐做事。去了以后,無論是計劃還是安排,都讓塘峪出人搞,你們千萬別什么都攬了,你們就管干活兒就對了。”
“那他們的人…哪有你厲害啊?萬一達標沒成咋辦?”
“嗨,塘峪我去過,他們根本沒想著達標,就是把那些稀稀松松不規矩的東西整一整。”張逸夫擺了擺手繼續說道,“咱們現在只有條件出力,還沒條件出技術咨詢,他們如果執意要咱們出改造計劃和技術方案,你就說你們不會,做冀北工程的時候都是冀北的工程師出的計劃和方案。”
“哈哈,那直接說你出的就得了?”
“別提我,千萬別提我!”張逸夫趕緊喝止了趙紅旗,繼續說道,“其實吧,讓外包的人出計劃,我估計他們也不放心,應該還是有明白人盯著的。如果實在沒有明白人出馬,他們非要咱們出計劃,那這活兒就給他推了,說干不了就得了。”
“啊?推了?”趙紅旗再次驚道,“哥,曉菲姐跟人家談的時候我也在,他們那個副廠長一個勁兒地說…錢不是問題…”
“那也不能用命去冒險。”張逸夫厲聲道,“我不在,天明不在,他們的人又不頂用,你們萬一干砸了,萬一出個事故,別說公司名譽掃地,你們老鄉葬身火場都是有可能的!”
“…也對…也對。”
“紅旗,我跟曉菲喜歡你,一方面是因為你踏實,另一方面是你有志氣,看得比他們遠。”張逸夫話鋒轉柔,就此開始收攏人心,“這次你來,身份也變了,衣服也是曉菲給你挑的,現在你就是項目經理,說話做事不再只代表你自己,代表的是公司。說得直白些,你賺的錢也是跟著公司發展走的,公司好,你就好,明白了么?”
“明白!明白!”趙紅旗傻笑道,“曉菲姐已經把我的工資漲到150了,快趕上城市人的標準了!想當年,我跟她倒騰貨,有口飯吃就不錯了。”
張逸夫始終認為,趙紅旗的這種樸實,有一部分必定是裝出來的。如果他是個十七八歲的小伙子,也許是真的,但他畢竟是有過經歷的人,賺過錢,出去做過買賣,吃過虧,被騙過,流落過街頭。
這種失敗過的人,往往才會懂得什么叫臥薪嘗膽運籌帷幄。把人想得壞一些,那么多工人,偏偏就是他脫穎而出了,與向曉菲的關系自然在前,可與他自己的低姿態和謙卑也是密不可分的。
不過這也不是壞事,身為項目經理,本就不該那么單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