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張你怎么回事。”穆志恒惡心了這么半天,必須要罵一罵人了,眼下罵誰都不合適,只能挑一個關系近的年輕同志下手,某逸夫無疑成為了第一目標,“這邊熱火朝天地交流,你跑到后面復印什么材料?分不清楚孰輕孰重么?!”
話是這么罵的沒錯,但這感覺更像是親人之間的嘮叨,沒什么惡意,聽在人耳朵里,顯然不是在指責張逸夫,而是猛然抽了牛大猛一個嘴巴。
牛大猛的苦,何人知啊…
“是是,穆部長教訓的是。”張逸夫把材料放在桌上,擦了把汗說道,“主要是這個材料太重要了,比較急,怕趕不上。”
穆志恒聞言也不再埋怨,率先拿起了一份問道:“這跟剛剛的匯報材料有什么不同么?”
“這個主要是技術降耗的一些經驗,是技術上的一些細節,另外也展開討論了不同容量機組,不同氣候、地域、機況、煤質下的降耗技巧。”
“哦?這么大的題目?”穆志恒眉色一揚,“這不是該電科院做的研究么?”
“嗨,談不上多大多全面,我們電廠不是降煤耗有些成果么,拋磚引玉多談一談,在牛廠長和段總的指導下出的這份材料,我們很多要討論的細節,實際上在這個材料中都可以得到解答。”
說話的功夫,穆志恒已經翻了幾頁,覺得頗有意思,雖然毫無意義的討論持續了近半個小時。但此時好歹出現有用的東西了,想到這里他才漸漸消了氣,語態也變得柔和起來:“怪不得這么急,先分發了給大家看看吧,討論隨后繼續。”
就此,文天明和張逸夫把材料發到了每一位領導手上,張逸夫也坐在了本該屬于自己的正座兒上,沖老牛點了點頭。
牛大猛長舒了一口氣,擦了把汗,還好趕上了。不然邱凌能把電廠的人丟到姥姥家。
當人犯了第一個錯誤后。為了遮掩,就會開始不斷地犯錯誤,硬拉邱凌上陣,無疑是牛大猛犯的一個很愚蠢的錯誤。在他的智商、經驗條件下不該犯的錯誤。直接惹到了部長的錯誤。
而現在。終于有些撥云見日的感覺了,牛大猛希望自己先前的抉擇是正確的。
隨后的十幾分鐘,盡是翻頁的聲音。全場沒有一絲言語。
這份材料首先講述了配煤的理論依據,分析了冀北用煤現狀,詳細比較各種方案后選取1:4的比例。然后還對其它規格型號的鍋爐、煤種的配煤提出了建設性的意見,由淺入深,從冀北的例子開始向全國徐徐鋪開,有關節能的措施也不再僅僅是冀北電廠做過的這有限幾種。
一份不亞于十年后權威機構學術論文的報告,就這么突然驚現在了領導們面前,不夸張的說,如果貫徹實施的話,這份報告讓基層節能經驗技巧進步了五年,這還無關設備更新,僅就現有設備而言。
在將來的改制后,各個發電集團自負盈虧,自然會在節能降耗上下大文章,而此時的材料中,有不少都是在那種情況下,多年總結而來的智慧結晶,這已經不僅僅是冀北電廠的經驗了,是濃縮了全國經驗的真知灼見。
這種東西,本應在更關鍵的時候,發揮更關鍵的作用。
但張逸夫如果現在不做點什么,也許根本就看不到它發揮作用了。
每個人的表情都是如此的聚精會神,甚至是段有為,/19181/看著這份從未聽說過的材料都是驚嘆連連,手不釋卷。
理性已經無法解釋這件事了,他總勸說張逸夫踏踏實實多積累經驗,怎么這份報告中那深厚的,提煉出來的東西能如此之厚重?
在段有為心中,張逸夫已經成為了一座寶庫,誰知道他到底還藏了多少東西?
而牛大猛,雖然對技術鉆研的不深,但干了這么多年,總能懂個囫圇,再看著其他領導們的表情,他這才感到了一陣后怕。
張逸夫這個怪物,到了哪里都可以發光的,不管是電廠還是供電局,不管是調度局還是信息司…歐煒這種人,在他面前根本什么都不是…
論眼睛毒,還是部長高明,還是華長青高明,還是趙文遠高明,第一眼就相中了張逸夫。而牛大猛雖然看準了,但判斷力還是差了一些,低估了一些,或許是距離太近,讓牛大猛已經麻木了,讓他已經對張逸夫的才華見怪不怪,只當他是個有血有肉懂得鉆營的年輕人。
牛大猛內心終于驚嘆出來,自己竟然險些撿了芝麻丟西瓜!
另一邊,甚至歐煒本人,都開始心慌了。
他壓根不相信這是張逸夫寫的,不可能,偷了蘇聯的技術文件還差不多。
而張逸夫本人則相信,自然有明白的領導能參透這份材料的價值,如果真的在全國普及實施的話,其經濟意義,是在坐一屋子人都無法比擬的,一千個一萬個歐煒都無法比擬的。
而這才只是的冰山一角。
如果人際關系是脆弱的,只有利益穩固的話,那么就拋出一顆足以碾壓一切蠅頭小利的炸彈吧,穆志恒不是正想要這個么,免費送你,當是為國家做貢獻了。
在這樣的靜默中,又是十分鐘的時間過去,每個人都在理解著字里行間的智慧,尤其是那些來調研的廠長,則皆是從材料中尋找到了自己電廠用得上的那部分,思索其可行性,就像是一群終于取到了真經的和尚。
終于,穆志恒沉沉放下了材料,盡量壓抑著激動的情緒發話了:“諸位,這份材料,含金量之高,理解之深,知識之淵博,已經遠遠超出了冀北電廠的情況了。不僅列出了各級別容量的機組,還談了煤種的優化方向,不到冀北,我是真不知道,一個電廠能做出這種電科院水準的報告,大家拿回去,一定要好好學習研究。”
穆志恒平常是個點到為止的人,心如明鏡,從不過分批評,亦不過多褒揚,然而今天的場面,逼得他嚴肅批評了張逸夫,而又后激勵贊揚了張逸夫,這份報告的價值不言而喻,用字字如金來說都不過分。
穆志恒話罷,盡量平復了一下情緒后,又望向周圍眾人:“當然,這只是我一家之言,局里或者電廠的同志看了這份報告,可有收獲?”
趙文遠早就按耐不住情緒,也跟著極其肯定地點了點頭:“收獲很大,很大。雖然穆部長已經不吝褒揚了,但我這里還是要再稍微補充一下,這份材料最出色的地方,其實并非是探討那些技術細節,煤耗知識,我認為最關鍵的地方是接地氣。用基層工人能看懂的語言來總結那些經驗,提出切實可行的施工方案,而且對各種地域與機況的電廠都有分別討論,寫出如此全面的報告材料,怕是只有老段才有這個能耐了。”
趙文遠將這一切歸功于老段,倒也不是有意惡心誰,在他的認知中,能有這個能耐,又沉得住心,總結到這份上,放眼全國,怕是只有屈指可數的三兩人,年紀該是50歲開外,張逸夫再厲害也不會有如此深厚的經驗,畢竟他只在冀北電廠呆過半年。
眾人聞言,也皆是點頭贊賞地望向了段有為,這報告不僅技術水平高,而且字里行間都能透露出對電廠運行的理解,藏著深刻的一線經驗,估計也只有段有為這種既有學術基礎,又在系統內,在多地電廠都有所經歷的老同志才能總結出來的了。
被一堆贊賞的目光這么洗禮著,老段恍然感覺自己被侮辱到了,他一輩子過來已經不圖什么了,你們硬逼我搶功,這個晚節不保可不行,咱們得說清楚。
“諸位領導,同志,這次大家真的走眼了。”老段想也不想說道,“我也是第一次看到這份材料,我本人同樣深受啟發。”
全場驚訝萬分,隨即望向了老牛。
老牛趕緊搖了搖頭,老段都不敢接,自己更沒這水平了。
那么只可能是一個人了。
全場的目光驚訝地望向張逸夫,難以想象,這個小伙子是怎么總結出這篇幾十頁的報告的。
穆志恒也是神色一亮,張逸夫的技術功底他自然知道,可終究是年輕人,進系統無非半年有余時間,可經驗上的積累與理解竟能進步如此之快!看來他絕非是個死讀書的人,資質與視野同樣是出類拔萃。
穆志恒迫不及待地拿起材料沖張逸夫那邊問道:“小張,你多久寫出來的。”
“這是在降煤耗過程中隨時總結的,從列計劃的時候就開始研究文獻,算是隨筆吧,不敢說每個觀點都確鑿正確,只是拋磚引玉,共同討論。”張逸夫一面信口開河,一面謙虛謹慎,“主要還是中間回了幾趟趟學校,去圖書館查閱了一些資料文獻,包括外文的,段總說都是我寫的,我也不敢當,其中有相當一部分是前輩專家們的經驗,我有所借鑒。”
“我反正是看不出來有借鑒,都是白話總結。”穆志恒立刻轉向周圍人,“諸位有不少是帶碩士生,博士生的,這篇報告比之那些一年時間醞釀出來的論文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