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落座后,郝帥純粹依靠蠻力,強行用牙齒咬扯下了第一口牛排后,咀嚼片刻,然后雙眼發紅:“我操,值了,我得多來幾個。”
“呵呵,郝帥還是老樣子啊。”鄭道行究竟是懂一些,知道左手叉子右手刀,慢慢切來慢慢嚼。
而夏雪,拿了三盤子大蝦,完全沒有了以往的模樣,就這么靠雙手開吃。
飯桌見人心啊!
這怕是幾人這輩子吃的最爽最浪的一頓飯了,連說話的時間都騰不出來,到最后鄭道行都忍不住口撕牛排,真是給外國友人造成了不好的印象。
酒足飯飽,一個個揉著小腹,這才有了說話的功夫,幾句閑話過后,很快入了正題。
“逸夫,你們那邊要準備好啊,達標考核組在年后估計就要出動了,準備第一站就去冀北。”
“時間是有點兒緊。”張逸夫笑道。
“哦?你們不是早準備好了么?”郝帥疑惑道,“我記得上次全國大賽的時候就差不多了吧?”
“嗨,我們廠長想法比較多,這次想給領導展示一下辦公自動化。”
“辦公自動化?”鄭道行驚道,“部里都沒普及呢,你們能這么快?”
“這不是豐州不行了么。”張逸夫攤臂道,“華北的招牌倒了,急著再立一個,正好我們電廠是全國大賽的冠軍,外加我們廠長辦法多。這才說通局里領導給機會樹個典型,號稱辦公自動化電廠試點。”
“行,你們冀北真能折騰。”郝帥無奈搖了搖頭。“那自動化這事兒得你干了吧?”
“就是培訓培訓同事,讓大家會用就好,讓我幾個徒弟干就成了。”
“哈哈!”鄭道行大笑道,“不愧是逸夫,剛去半年都當師傅了!早知道我也下電廠跟你干了!”
“領導說笑了。”張逸夫趕緊謙虛舉杯,“來來,碰一杯。聚一起不容易。”
大家連連舉杯相碰,夏雪也不得不暫時放下第13只大蝦。勉為其難地喝上一口,隨后繼續開吃。
向曉菲也是嗜蝦之人,但看夏雪的樣子實在害怕:“你少吃點吧,這個吃多了過敏的。”
“沒事。我吃多少都沒事。”夏雪說過一句后繼續吃。
真是個可怕的人,如果不是自助,這頓飯1000都打不住啊…
她吃她的,其余人則進入了輕松的八卦時間。張逸夫組這個局固然是在維系友誼,但互通有無也是很重要的一方面,大局總是從一個個細節中充分展現的。
郝帥那邊透露,豐州電廠事故的余波還在,那批emc的開關已在更換當中,還好是歲末年初。各個電廠本就有停機的計劃,換個開關倒也不是什么大問題,唯一遺憾的就是那白花花的銀子了。換下來的設備怕是只能在哪個角落爛掉。
張逸夫更心疼,大好的機會就這么錯過了。
至于鄭道行那邊,最終還是下了決心,調動到了華長青那里,最近忙著起草全國范圍內推廣自動化的方案,累得不輕。但張逸夫清楚。這會兒他薪水雖然微薄,可只要把這件事做成了。加快升科級處級干部的步伐,將來的路還是很平坦的。
夏雪的狀態則正如她此時一樣,傻吃悶睡,暫時放下了出國愿望的她,好像也同時失去了一種人生的動力,靠芝士大蝦來補償自己。就算是一個全國冠軍,也沒能讓她開心幾天。
真是性格決定命運啊,站在歷史之外看歷史,站在時間之外看時間的張逸夫,恍惚間看到了這一個個同學的未來。
但自己的未來又在何處呢?
做得越深,越是迷茫。
除了這些情感上的訴求外,張逸夫實際上還在借著這個機會引出向曉菲給幾位同學認識,毫無疑問對面這幾位都是將來電力事業的中流砥柱,混個臉熟總是對的。
吃喝多了總要拉撒,上個衛生間嘩啦嘩啦的功夫,鄭道行終于抓住了機會,聊些私話。
由于是在小解,盯著對方總不合適,鄭道行唯有瞪著墻面道:“逸夫,有個事,咱們私下聊聊。”
“我嘴嚴,說吧。”
鄭道行既然開了頭,也不遮掩,直言道:“華長青,最近有點不對頭,三天兩頭往電科院和學校跑。”
“什么意思?”
“他好像不想跟外國軟件廠商合作,但國內暫時又沒有達到標準的廠家。”鄭道行嘆了口氣道,“部里自己做這件事,時間和人力又跟不上。”
“嗯,明白了。”張逸夫尿畢,拉上拉鏈笑道,“這不挺好的,找電科院和學校的人做。”
“你覺得他們做得出來么?”鄭道行皺眉道,“軟件這東西還是很深的,咱們學校的博士生搞起來都費勁,尤其是電力控制軟件方面,國內幾乎只有華長青透徹的懂這個,別說電科院了,找中科院來做,三五年都不一定出成果。”
“你的意思是…”張逸夫很快聽出了話里的味道,“他想…”
“只是感覺。”鄭道行搖頭道,“最近也經常聽到華長青表示對部里工作效率的不滿,另外他跟基建生產那邊的人也不對付,開一次會吵一次。”
鄭道行的話很明白了,華長青怕是有些坐不住。
華長青雖然不似張逸夫這樣能完全了解未來,但總是能依稀見到一些影子的,那些契機,那些誘惑擺在眼前,難免不會產生什么想法。外加他早已習慣了美國的工作節奏,性格上也不是官僚派,在組織內一定會不適應,一定會產生各種不滿。
另外,他最想要的張逸夫還沒要來,現在手下最能干的怕就是鄭道行了。鄭道行干活兒沒問題,人也穩重,本是個合適的下屬,但人與人性格各有不同,分官僚派與激進派,工作起來分合與不合,這樣一個穩定有余,創新不足的鄭道行,怕是難討華長青的歡心。
這些林林總總匯合在一起,一個結局呼之欲出,求人不如求己,頻繁地往返于電科院和大學,說是商談工作怕是假的,拉人入伙才是真的。
至于入伙干什么,幾乎不用想了。
張逸夫沉思過后,幽幽說道:“要是真要下雨了,可得提前找好傘啊。”
鄭道行也是個聰明人,早就想到了這一點,只嘆道:“誰都知道信息自動化是將來的重要工作,不少人盯著呢,我怕是看不準。”
“你都看不準,更別提別人了。”張逸夫拍了拍鄭道行的肩膀,“既然如此,也別太給華長青賣命了,得罪人。”
“手。”
“什么手?”
“你的手,剛摸過臟東西…”
鄭道行將這個趨勢透露給張逸夫,一方面是咨詢意見,一方面也是提前給張逸夫打個招呼,萬一哪天華長青單飛了,又來拉張逸夫,可得想好了怎么抉擇。
二人洗手的功夫,鄭道行又聊起了閑話:“逸夫,你覺不覺得最近夏雪更怪了?”
“還好吧,她真的沒法更怪了。”
“那次全國大賽聚餐動手過后,雖然沒有實際處分,姚新宇那邊也沒有追究,但幾乎沒人再敢跟她說話了。”
“這不正合她意?”張逸夫笑道。
“咱們別開玩笑,認真說。”鄭道行可謂是一本正經,沒有任何調侃的意思,“她本來性格就比較孤僻,這次又動了人,一言不合就這么當頭一棒的事情,在咱們部里可從來沒有過,外加她又是個女同志,再者人際關系也處的不好,不少人看不上他,現在閑話已經傳出來了。”
“什么閑話?”張逸夫吹著手好奇地問道。
鄭道行面色一沉,低聲道:“現在部里都傳她有精神病,狂躁癥,不要跟她說話,一句不高興就打人。”
張逸夫很確定夏雪精神有問題,但離病還是有距離的吧?
他不禁眉頭一皺:“這個說法,過分了吧。”
“有什么辦法。”鄭道行攤臂道,“女同志之間,關系比較微妙,也不知是她們局哪個女的傳出來的,后來就一發不可收拾了,現在不少領導見到夏雪都躲著走。”
“這不成心么?本來沒病也被孤立成病了!”
“是是,我就是這個意思,人總是群居動物,獨行久了會出問題的。”鄭道行正色道,“我跟夏雪交流也只限于皮毛,沒法深聊,認識的人里,怕也只有你能跟她談一談了,我們都知道她一點也不壞,不能看她這么下去。”
“怪不得吃這么多大蝦。”張逸夫忽然可憐起夏雪來,可恨與可憐永遠是相伴相生的啊。
聚會完畢,五人硬是擠進了一輛面的返程,張逸夫主動請命送夏雪回家。郝帥與鄭道行很會察言觀色,一一下車道別,就連向曉菲也跟二人一同下車,最后車子駛到了夏雪家院子的門口,張逸夫這才付了錢要了票,扶夏雪下來。
是得扶,吃太多了,走路都不穩了。
女人本就體寒,來這么多海鮮,吃的時候是痛快,過一個小時可就不一定了,幸虧有紅酒墊底,夏雪的面色才不至于那么慘白。
“你別扶。”夏雪果然第一時間推開張逸夫,依靠堅強的意志力蹣跚而行,口中不忘說道,“進院就沒事了,你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