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大猛看著張逸夫無所謂的表情,實在不知道怎么說他:“逸夫,我在電廠這么多年,這么一個大電廠,可就出過一個全國級的勞模啊…”
“誰啊?”
“說了你也不認識,早就提上去了。”牛大猛連連擺了擺手,“組織上,還是非常重視這個表彰的,有了這個,將來破格提拔的時候上級都沒得說。”
話罷,牛大猛又比劃道:“假設啊,咱們就說假設,廠里要提你科長,但你剛入職一年,資歷實在不夠,這種時候一個全國勞模的帽子戴上,誰還敢說個‘不’字?那是國家級的表彰。當然,還會有榮譽津貼等等福利,這是各省工會自己做主的。”
張逸夫聽過這長篇大論后,心下一琢磨,這倒是不錯。
現在限制自己的東西無非兩方面,一是資歷,二是經驗。自己已經這么拼了,什么邊邊角角的事兒都不放過,經驗積累已經到了能消化的極限;而資歷這種東西,只能熬著,人人平等…
可勞模的獎章一旦掛在胸口,那意義可就直接相當于幾年的資歷晉升了。
至于津貼,蒼蠅腿也是肉啊。
“那第二點是?”張逸夫一邊躍躍欲試地搓手,一邊欲求不滿地問道。
牛大猛看得表情唯有哭笑不得:“第二點是職稱,獲得全國的專業第一,不是高工都不好意思了。”
張逸夫神色一喜。這又是一個節省時間的利器!
別說高工,自己的實力怕是教授級高工也不過分了,但依然要一年年熬。這下好,得個獎直接高工,甩名片都可以更瀟灑了,20歲出頭的高工這簡直是知識分子的至高榮耀。
牛大猛已經看出來了,張逸夫顯然已經從無所謂變成了志在必得。
如此一來,自己這條路一指,也算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圍。小小回報一番了吧。
“你啊…好像這個冠軍已經手到擒來了一樣…”牛大猛趕緊又給張逸夫澆了盆冷水,“正常來說。你是我們電廠的人,是該參與電廠技術那部分比賽的,但這跟你的專業有點偏差,確定沒問題么?”
“什么專不專業的。”張逸夫大笑道。“達標之前,先拿個冠軍獎章回來掛咱廠里。”
牛大猛又是一陣啞然。
這小子,在電廠風頭出久了,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了。
“逸夫,咱們電廠工作中,注重實踐,也許確實有不少老同志,在理論水平上一般。但全國大賽的話,各單位派出的可都是骨干尖子。實踐不用說了,也許還不乏純粹的理論派,浸本多年。恨不得把百科全書都給背下來了,那個比賽,也沒你想的那么輕松。”
“是是,我也得復習一下。”張逸夫嘴上謙遜,心里已經放肆起來,只要不超過系統范疇。比背書是不可能輸的。
“考試范圍的話,你找老段要吧。”牛大猛最終強行做出了嚴肅的神色。“復習歸復習,廠里工作可不能耽誤。”
“一定,今天開始不是提前檢修么,晚上的工作都安排好了,可他們都不讓我過去…”張逸夫無奈道,“說是我一去廠房,就要出事。”
不多時,張逸夫從段有為那里混來了競賽考試范圍,大概看了一圈,電廠專業部分,40是系統內頒布的規范與規程,40是發電生產過程涉及到的專業理論知識,最后20是實踐題、主觀題和思考題,也就是傳說中那種“提分”的綜合能力題,只有少數變態才能搞定的題。
再看表彰,果然如牛大猛所說,勞動獎章和職稱一個不少,還有許多邊邊角角的東西。
果然靠蠻干是不行的,還是得動腦子,爭一些虛名,落一些實際好處。
最后再看競賽委員會,好么,副部長穆志恒是主任,華長青是副主任。
好么,都是自己人!
手到擒來!
只是這中間要抽出兩天去薊京,廠子這邊沒法盯了,得趕緊從文天明與牛小壯之間拔出一位帥才。
想來想去,還是牛小壯吧,文天明還是太儒弱了,跟各方面打交道還是要強勢一些。
約莫快下班的時候,鍋爐那邊終于把問題搞清楚了。
一塊不大不小,大概相當于三個張逸夫那么重的大渣卡在了排渣出口,根據爐膛內部情況觀察來看,之前是附著在內壁上的。
如此一來,可以完完全全確定是塌焦了。
此番真是萬幸,是塊小焦,一時之間掀不起太大風浪,若是那種傳說中的千年老焦,直接滅火停機都是有可能的,再嚴重一些還會砸壞設備。
從過往經驗上來看,三號鍋爐幾年來從未出過如此嚴重的塌焦現象,操作參數也很正常,說是鍋爐或者操作員的問題,實在有些說不過去,因此,大家第一時間都將目光聚集在“煤”上。
為此,特意找來了一位退休的老師傅,傳說這位能摸一下煤渣,看一眼成色,就能判定是哪種煤燒出來的。老師傅圍著這塊煤渣轉了幾圈,使勁砸了砸過后,確定了至少表層是趙縣煤,不過這是廢話,燒了兩天的趙縣煤,表面肯定都是趙縣的煤渣。
于是,在拍照記錄過后,黃宏斌帶人把這塊大焦砸開,看看內部。
往里一瞧,這下都用不著老師傅出手了,是個人就能看出來問題。
非要說的話,這塊大焦內部出現了明顯的分層,最靠上的一小部分顏色黑得發亮,致密度很高,顯是常年累月結上的老焦,但面積很小,不會引發什么問題。
而外部那一大片,盡管也是頑固的焦,但無論看上去還是摸上去,都比核心那部分要松弛一些,顏色上也有略微的不同,老師傅又是一通研究,最后表示這部分后裹上去的一定是趙縣煤渣。
這樣一來,結果就不言而喻了,本身爐內有結渣現象,但在正常范圍內,而就在這兩日燒趙縣煤的過程中,出現了極其嚴重的惡劣結渣,讓一塊小焦很快成為了龐然大物。
還好,這是一塊小焦,單純地附著在內壁上,承受不了太大的重量與沖擊,當焦迅速積累到一定程度后,就此應聲落下,砸在爐膛內。
大家此時的第一反應,皆是望向了四號機組鍋爐。
那里可是趙縣煤的混燒,千萬別出什么問題,黃宏斌第一時間跑到四號機鍋爐,嚴正表示要嚴防死守,不要放過任何參數上的異動。
而后自然而然地,要將這個問題向上反映,這次用不著黃宏斌了,牛大猛親自上陣,苦口表達了趙縣煤是多么的坑。
但一盆冷水很快澆了下來,華北地區部分電廠已經用了幾年的趙縣煤了,有些鍋爐比冀北還要落后,一直沒什么問題,局里生產處認為是冀北鍋爐操作的問題,應該就趙縣煤改變部分參數以適應。
這可急懷了牛大猛,達標和煤耗的事情就在眼前,這煤的硬問題卻是無法解決的。
這時候,人們的視線再次望向了四號機組鍋爐。
安全完美的運行中,那個偉大的鍋爐與三號鍋爐是同型號同規格同年投產的,卻沒有發現任何異常。
混煤,真的是如此之神奇么…
他們殊不知,混煤的真正意義并不止提高效率這么簡單,當兩種特性不同的煤摻雜在一起,他們的燃燒特性也會綜合在一起,產生微妙的變化,最后產生的各種化合物比例與特性也不盡相同,最明顯的體現其實不是在結渣特性上,而是在硫化物排放上。
前人的這套80趙縣煤與20烏魯姆煤的混配,也許正是考慮到這些種種才得出的,相對于80烏魯姆與20趙縣的最優搭配,雖然效率經濟性上略有不如,但在客觀條件如此的限制下,實是萬全之舉。
為了確定這種混配絕對安全,張逸夫不得不再調出了那篇論文,仔細研讀了關于各個系統結渣特性方面的實驗報告,確保萬無一失。
本來,為了解決突然出現與鍋爐不匹的趙縣煤,廠里的鍋爐及輔機是要進行部分改造的,諸如改變火焰中心高度,改變配風、改進磨煤機等等,怕是又要計劃好久,但持續混燒的話,這個問題也就不復存在了。
這次,純粹是歪打誤撞,本來是為了降低煤耗,最后又莫名其妙地解決了一個安全問題。如此一來,剩下的試驗基本也免了,看到四號鍋爐燃燒如此之穩,兩天來的對比數據如此之顯著,牛大猛大臂一揮,決定在三號機組檢修完畢后也進入配煤狀態。而后盡快申請四號機組進入檢修,確定爐內正常的話,全廠進入配煤狀態。
張逸夫居功至偉,已經沒法再多說了。倒是付波,在這個過程中雖然受了累,也得了功,算是撿了個便宜,而真正苦逼苦的黃宏斌,他要領功還要再等等,再等等,那可是真正的大功了。
自此,黃宏斌要在3號鍋爐堅守半個月進行一系列的改造,而付波那邊也不得不安排燃料車間的配煤工作,讓那些塵封已久的機器重新發光發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