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封不好的話…有可能是設備原因,有可能是安裝原因。<”夏雪若有所思道。
“終于有點腦子了。”張逸夫笑道。
夏雪也不理他,自己琢磨:“安裝是電建做的,如果是安裝疏忽導致受潮,就會劃為電建公司的責任。但反過來看,總不可能每個開關都有安裝問題,不可能所有開關都受潮,八成只有一號開關而已,可現在已經無法調查了。這條路被封死了…如果非要進一步調查的話,就只有往設備本身設計上靠,也就是…”
“嗯,終于說到點子上了。”張逸夫望向了大部隊的中心,“也就是說,會惹到部里的那位大領導啊。”
“…”一起混了這么久,夏雪早就摸透了張逸夫的性子,嘆了口氣,“算了,我也懂,做事先做人么,好多事點透了,不一定對自己好。”
“呵呵,先不說點不點透,現在還無法確認是設備問題呢。”張逸夫攤臂道,“萬一只是一號開關安裝有問題的話,其他開關指定沒事兒,還怎么調查?退一步說,就算是這批設備有問題,也不會每個都有問題,怎么查法?”
“說的是啊。”夏雪也坐到了張逸夫的旁邊,“果然,真理藏的很深。”
“所以,我們就要再靠近一些,再靠近一些。”張逸夫笑了一聲,“我要閉目沉思一會兒,別打擾我,其它人來了也別讓他們打擾我。”
“閉目沉思。你一休么?”
“就當我是一休吧。”
張逸夫閉上雙目,開始全身心地游蕩在只有他知道的電網之中。
當然,這件事在他剛剛得知豐州出事的時候就做過了,只是在那個世界中,豐州的開關從來沒有爆炸過,就連苗德林這個人都是不存在的。他根本就無法找到一個完完全全雷同的事故,也無法搜索到一個現成的結果。
而現在,emc,少油斷路器,滲水。絕緣拉桿等幾個線索已經明朗。張逸夫得以開始尋找與這些相關的事故與故障。好在,那個世界中,emc依然存在,在2004年左右。由于中國國產設備占據了市場上的絕對份額。emc又不具備與日美電器廠商拼技術的資本。逐漸失去了競爭力,退出了中國市場。
張逸夫此時大可直接道出與夏雪發現的結論,通過后續電科院專家的到場。就殘骸,就絕緣桿進行分析后,自己的結論完全可以被印證。但在其后,就又是一番追責的調查,到底是一號開關安裝問題,還是設備問題,又要有一輪張逸夫無可掌控,也沒有精力去參與的扯皮。
若是安裝問題,倒霉的電建公司,跟張逸夫基本扯不上關系。
可若是設備問題,那就得罪了歐煒。
得罪歐煒,張逸夫也并非不敢,他所顧慮的是,如果只是純粹得罪了,又沒有解決問題,那就光得罪人了,事沒做成。這樣除了表現洞察力敏銳,讓自己的名聲錦上添那么一點點花外,自己沒有任何收獲與利益,反而惹到了一位不小的領導。
得不償失。
要么不做,要么做絕,那種哩哩啦啦,想到哪做到哪的作風,實在配不上一個雷神保佑撒尿穿越的張逸夫。
三思而后行,萬分必要,別說三思了,現在張逸夫腦子里已經饒了幾百道彎,混個體質不易啊,能像夏雪那么灑脫倒也輕松。
因此,要捅這件事,就要間接得罪歐煒,那就干脆得罪透了,確保設備有問題,確保現在的技術條件可以查出設備問題的情況下,再捅他。
張逸夫不是圣人,不是段有為,所謂的振興電力行業是個目標,但不是首要目標,不是唯一目標,在現階段,自己的利益才是第一位的,惹人不討好的事,他斷然不會做。
萬事俱備,只欠那么一點點。
文獻、論文、事故報告,張逸夫這次是真的徜徉在知識的海洋中了。
也許提前十年把供電煤耗降下來,很難。
但提前十年揪出這個問題,也許希望還是很大的。
少油斷路器(開關)故障…729起,其中絕大多數都在巡視、檢修中及時發現,避免引發進一步后果,真正導致爆炸的故障兩只手都數的過來。
其中滲水導致582起,絕對的大頭。
在這582起中,有207起被歸為人員責任。而在非人員責任事故中,明確是設備密封設計問題的,總共62起。
其中國產設備,54起。
進口設備,8。
再看設備型號,全部為emcsw系列。
全部發生在江浙滬一代的電廠和變電站。
故障時間,多數集中在610月…
這是真正的步步深究,陳芝麻爛谷子的事,真正的大數據。
這些都很重要,但不是最重要的,他需要一個決定性因素,一個證據。
他死也想不到,最終找到那個證據的地方是一個《供應商處理記錄》,那事發生在2002年,有些事情,在12年后才終于得到了印證。
真理藏的太深了,好在,張逸夫最終還能摸到。
當他睜開雙眼的時候,牛大猛已經焦急地站在自己面前,旁邊是南鋼以及其他幾位。
“醒了?”牛大猛咽了口吐沫,“嚇死我了,腦門那么燙,以為你中暑了呢。”
“年輕人,沒事的。”南鋼也頗為關切地問道,“小張,要不要叫個醫務室的人來?”
“沒事沒事。”張逸夫這才揉了揉腦袋,是夠燙的。當個一休哥可真不容易。
“沒事就好。”牛大猛一面扶張逸夫起來一面不解地問道,“剛剛我們就要把你抬到陰涼的地方,可小夏就是不讓,攔著大家。”
夏雪在一旁也不說話,也不辯解。
張逸夫投去感謝一笑,若是一休哥動腦子的時候被弄醒,這可太傷了。
還好,有夏雪這個無視一切領導的家伙在旁邊護法。夏雪那邊領了笑,依然一副無所謂的表情,依然不跟領導解釋。
“行了。我看也沒事兒了。小張,以后要加強鍛煉啊。”南鋼拍了拍張逸夫,望向那邊的大部隊,“還有最后一點檢查就完成了。這下子苗德林沒的說了。”
這自然是預料之中的事情。
到了現在。每個人都打盡了手上的牌。到了張逸夫出手收盤的時候了。
“南司長,剛剛我跟夏雪觀察討論了一番,也產生了一些想法。”張逸夫提了口氣正色道。“就事實與現場來看,已經可以肯定事故原因了。”
周圍幾人皆是楞了一下,尤其是老牛。
通過言談舉止上的了解,對他們來說,張逸夫無疑是一個很慎重,很知輕重識大體的人,既然這么說了,就一定有他的理由。
同夏雪之前發表的言論一樣,張逸夫說這句話的時候也沒有說“幾乎”、“可能”、“也許”一類的修飾詞,這在嚴肅的圈內出現,在穩重的張逸夫嘴里出現,無疑比夏雪說出來的沖擊力要大。
“逸夫,不要亂說。”牛廠長自然護著屬下,慌忙上前道,“在場這么多專家,誰都沒說過‘肯定’二字,都是‘可能’而已,你肯定是中暑燒傻了,先去旁邊坐一坐吧。”
“牛廠長,這次真的是肯定。”張逸夫向老牛投去了厚重的目光,而后沖南鋼道,“南司長,部里和華北局肯定也著急探究事故原因,不妨先聽我說說,這個理論,我有把握。”
南鋼瞇著眼睛,打量了張逸夫片刻。
這可是部長表揚的人,誰都不服的那個海歸博士看上的人。
他真有超越在場所有人的眼力和能耐?
南鋼不信,他是實踐主義者,一切以經驗與現場為先的人,理論只是佐證。
對面口出狂言的若是夏雪,他只會一笑而過,可這畢竟是張逸夫,不會做出太過無理自掘墳墓的事情,想到此,南鋼決定給他一次機會:“不妨先說說,讓我聽聽。”
“南司長,比較復雜,而且還需要與苗德林,以及廠子內工人的對質,最后等那邊檢測完了,咱們到事故現場統一說。”
“小張,你確定么?”南鋼皺眉道,“后面測試沒問題的話,我們就可以下結論了,這種時候又拋出一個可能性,你就那么自信?”
“自信。”
南鋼與張逸夫四目相對,互視片刻。
“好吧。”南鋼最終搖了搖頭,“你準備一下,我過去那邊看一看,等最后一個開關測試完了就召集大家過去。”
“多謝司長的信任。”
隨后,南鋼領著幾人重回大部隊,眼前只剩下牛大猛與夏雪。
此時此刻,牛大猛已經信了張逸夫:“逸夫,你肯定沒問題吧?這畢竟是事故調查,要看經驗的。”
“牛廠長,你就看著吧。”張逸夫苦心勸道,“事到如今,廠長你千萬看著,別給苗德林出頭了,他是個騙子。”
“…騙子?”
“一會兒就知道了。”張逸夫轉望夏雪,“來吧,咱們一起,你負責給我拿出相關殘骸給大家展示。”
“…”夏雪一百個不服,但這事兒她承認是張逸夫發現的,又不得不服,同時她個人也很好奇,張逸夫到底最后會怎么說這事,會往哪個方向推,便也不得不跟著張逸夫前去,客串一會助手。
說實話,這次張逸夫追求真理真的是不容易,前有苗德林撒謊,后有歐煒搗亂,突破這兩重屏障能做到這一步,他縱是有兩世的經驗學識,也著實燒掉了不少的腦細胞。也難怪現場的專家止步于此。
那么,要推動整個產業,就從這一個點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