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怪田吉嚇得昏死過去,放在誰的身上都不會好過。面對著百官,張恪親口說要先發放俸祿,然后出了正月十五,等到重新開工,再進行調查。
也就是說,對于雙方都有半個月的時間,憑著魏忠賢的本事,把賬面抹平,該還回去的銀子還了,該滅口的滅了。
等到查的時候,最多送出幾個替罪羊,就啥事都沒有了。
魏忠賢也的確是這么想的,他甚至覺得這是張恪故意網開一面,不想和自己撕破臉皮。
可是事實卻遠遠超出魏忠賢的想象,張恪竟然利用大年三十驟然發難,一舉拿xia兵部,連點準備的時間都不給,真他娘的不愧是第一名將,玩政治斗爭也是一樣狠毒,一樣迅猛!
魏忠賢在地上來回踱步,這時候有人把田吉救醒了,他頓時一把鼻涕一把淚,哭得跟死了媽似的。
“干爹,九千歲!大事不好了,兵部截留銀子的賬冊都在,若是讓張恪拿到手,兒子就完了。干爹啊,您老可一定要救兒子啊!”
田吉砰砰磕響頭,抹得蟒袍上面滿是鼻涕。他可是真嚇壞了,雖然是兵部截留銀子那是慣有的,可是一下子截了二百多萬兩,其中涉及到京營,涉及到安東王張恪,這要是鬧起來,軍隊甚至會嘩變。到時候別說一個兵部尚書,就算九千歲魏忠賢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田吉伏地大哭,魏忠賢臉色陰得駭人。不過魏忠賢到底是魏忠賢,很快平靜下來。
“你先滾起來!”
田吉乖乖從地上爬起,魏忠賢思忖一下,說道:“眼下的關口是陛下那邊,咱家必須盯著,省得張曄那個老東西趁機說壞話。”
魏忠賢敏銳的察覺他是被人算計了,本來該是張恪上書,結果張恪沒有動靜,卻從收復魏廣微那里發難,如今無論是內閣,還是司禮監都不靠譜兒了!
“叔叔,張曄的確不是好東西,他和張恪穿一條褲子,要不要出手把他拿xia?”
“豬頭!”魏忠賢氣得大罵:“蠢貨,眼下是要息事寧人,不是給我挑事,拿xia司禮監掌印,你是想把天捅破嗎?”
魏忠賢一頓臭罵,魏良卿垂著腦袋,再也不敢多說。
“聽著,你和田吉馬上去兵部,田吉好歹還是兵部尚書,一定把賬冊拿回來!”
“干爹,他們要是不給呢?”
“你他娘的不會搶啊!”魏忠賢終于爆了粗口,劈頭蓋臉說道:“去,告訴許顯純,把錦衣衛的人馬調去,再有把東廠的番子也帶去二百,咱家倒要看看,他張恪敢不敢動天子親軍!”
“叔叔真高!”
“要溜須回來說,趕快給咱家滾去!”
魏良卿和田吉點頭哈腰,出了屋子,一溜煙兒向外跑去。轉過墻角,正好撞上了一個人。
“啊,是洪公公!”魏良卿不尷不尬地說了句。
洪清泉一臉和煦的微笑:“原冇來是國公爺和田部堂,這么大冷天,二位忙什么,要不要喝杯茶,暖暖身子?”
“多謝公公好意,我們還有事,告辭了。”
眼看著魏良卿和田吉的背影,洪清泉不屑地冷笑,“就憑你們,想和安東王斗法,道行太低,再修煉五百年吧!”
洪清泉還真有點先見之明,這兩個家伙的確不是張恪的對手,就算加上了錦衣衛指揮使許顯純也是一個德行。
他們三個氣喘吁吁,帶著人馬跑到了兵部,當他們趕到的時候,正好最后一撥人馬離開兵部衙門,盧象升親自送了出來。
“宋科長,接下來可要辛苦你們了!”
“沒說的!”吏科都給事中宋權昨天挨了鞭打,渾身的傷鉆心刺骨的疼,小冇臉蛋煞白。就算如此,他也咬牙撐著前來。
無他,事關生死耳!
若是能揭開大案,他宋權一下子名揚四海,就走上了終南捷徑。言官雖然清苦不假,可是很多外官還羨慕的流口水。道理很簡單,只要上對了一本,參倒了一個權臣,立地成圣,前程似錦。
當然凡事都有風險,就拿這一次來說,事情涉及到了魏忠賢,權傾朝野的九千歲,稍有疏漏,就會身首異處,家破人亡,由不得他不小心。
“盧大人放心,從今天開始,六科給事中,十三道御史,還有各個衙門的官員,我們會用命盯著,在清查完畢之前,絕對不讓任何人碰一個指頭!”
“呵呵,宋科長鐵骨錚錚,深明大義,本官放心。不過本官斗膽問一句,若是圣上下旨,讓你們交出賬冊呢?”
“這…”宋權頓時被問住了,其實天啟病重,未必能下旨,倒是魏忠賢有可能矯詔,這種事情九千歲也沒少干。
“下官會據理力爭!”
“呵呵,王爺讓我告訴一句,別忘了六科手上的權力。”
六科!權力!
宋權雖然名叫“權。”可真正要用起來,還是有些怕怕的。
“您是說要用科參之權,封駁圣旨?”
盧象升微微一笑意味深長地說道:“不是圣旨,而是亂命!”
宋權猛地拱手施禮,說道:“下官明白了!”
一轉身,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帶著強烈的決然,宋權上了馬車,直奔六科廊。
同魏良卿等人的擦肩而過,這位小小的給事中愣是沒有鳥這三位高官。田吉本能感到了不妙,他急忙催動馬匹,跑到了兵部門前,甩蹬離鞍,下了戰馬。
盧象升正要轉身,見是田吉等人到了,就笑瞇瞇站在門口,離著老遠躬身施禮。
“原來是部堂大人回來了,下官有禮。”
田吉鼻子里哼了一聲,邁著大步,走進了兵部衙門,魏良卿和許顯純向左右看看,頓時皺起眉頭。
“盧大人,不是說有人封冇鎖了兵部,正在搜查嗎,人呢?”
“哦,三位大人是為了此事而來啊!”盧象升故意裝得恍然大悟,笑道:“是這樣的,他們已經來過,現在都走了。”
“神馬!”
田吉一聽,又差點昏倒,他狠狠瞪了盧象升一眼,轉身撒丫子就跑。一直跑到了他的辦公書房,在墻上掛著一幅畫,他輕輕把畫掀開,只見里面出現了一個暗格,仔細看去,一摞賬本都放在里面,整整齊齊。
揉揉眼睛,再仔細看,賬本都在,田吉長長出了口氣。
這五本賬正是記錄私自扣下銀兩的賬目,沒有被動過,一切就有轉圜的余地。
回到了簽押房,田吉臉色好了很多,穩住了一口氣,整理一下官服,坐在了正中冇央。
“盧大人?”
“下官在。”
“究竟是何人來封冇鎖兵部,他們可曾查抄什么東西,去沒去過老夫的書房?”
盧象升道:“來人是六科和都察院的御史言官和義州兵馬,他們拿了圣旨,下官也不好阻攔。”
“還真是陰魂不散!”魏良卿冷笑了一聲:“安東王不是說要給百官發俸祿嗎?怎么又來查抄兵部,根本就是亂彈琴!”
茶碗摔得粉碎,茶水茶葉濺得魏良卿滿身都是。
“你?”
“我什么,告訴你一聲,把嘴巴放干凈點,安東王豈是你能誹謗的!”
對于遼東出身的這幫人來說,罵自己或許能忍,可是罵張恪,那是萬萬不能忍呢!盧象升勇武異常,一身的殺氣,他一發威,嚇冇得魏良卿,甚至連錦衣衛指揮使許顯純都不敢動作了。
田吉忙來打圓場,說道:“寧國公的意思是百官為了俸祿跑到左順門大鬧,要是不先把俸祿發了,只怕他們還會鬧事,觸怒陛下和九千歲。”
盧象升重新坐在椅子上,敲著二郎腿,冷笑道:“區區二百萬兩銀子,能難倒安東王?昨天王爺回去找了幾個商人,他們都同意拿出銀子購買田地,還預付了款子,如今順天府和戶部的人已經再給各個官員送年貨了。”
盧象升一點沒有撒謊,張恪的動作就是這么快!
眼下張恪干掉了建奴,重建了大寧都司,京冇城北方的威脅基本解除。就算沒有城墻保護,也沒有什么好擔憂的。
張恪把這個情況和東南在京的代表一說,大家伙立刻覺察出前所未有的商機。
京冇城要擴大,周圍的土地立刻價值倍增。不光豐臺大營,只要臨近京冇城的土地都受到追捧,另外加上京中的一些倉庫,廢棄的土地,一共賣了一百七十多萬。
由于馬上就是三十,把俸祿發下去,很多官員也來不及購買年貨。張恪就自作主張,其中兩成的俸祿換成米面,豬肉,豆油,絲綢,細布,甚至還有鞭炮對聯。
動員了順天府大大小小官吏,還有不少店鋪的伙計,給各位官員送到家里。
當看到這些年貨的時候,不少清水衙門的官員都痛哭失聲。
京冇城居住不易,手上沒權,只能住在百姓聚居的民巷,養不起轎夫,到哪都靠兩條腿,美其名曰安步當冇車。
連年拖欠俸祿,不少進士官甚至偷偷出去開班授課,輔導八股時文,甚至有人開了小買賣,賣點針頭線腦。
再不濟,就只能靠著婆娘織布繡花,換點銀子。
十年寒窗苦讀,一朝成名,竟然落得如此落魄,當這個官有什么滋味!
正是心中有怨氣,大家伙才不顧魏忠賢的龐大勢力,跑到左順門痛哭,發泄心中的憤懣。
他們對魏忠賢有多少怨氣,此刻對張恪就有多少感激!多么貼心,多么體面!
“孩他娘兒,包餃子,多放肉啊!”
當官員們理直氣壯喊出這句話的時候,安東王三個字徹底印在了心頭…
田吉皮笑肉不笑,說道:“安東王好本事,只怕是處心積慮,就是為了這一天吧?”
“胡說八道,田部堂,幾百萬的銀子沒了,愣說是給我們犒賞三軍,可是遼東上下,一個子都沒看到。一盆臟水都潑到安東王的身上,王爺能不徹查嗎?”盧象升訕笑道:“有些事情只怪你們太過分了,不過——我這是讓他們拿走了兵部往來的日常文書和賬冊,至于要命的東西,一點沒拿。王爺只想讓某些人長點記性,而不是魚死網破,言盡于此,我告辭了!”
盧象升邁著大步,出了兵部大堂,只留下三個人面面相覷,傻愣愣的不知如何是好!
那張恪賣得究竟是什么藥呢?
此時的六科廊,燈火通明,一百二十位賬房先生,背著算盤,坐在了條案后面。洪敷敎和畢自嚴沖著大家伙深深一躬。
洪敷敎說道:“諸位,今天是除夕,擾了大家的年,本官向你們道歉。眼下大明需要大家伙的鐵算盤,正月十五之前,你們務必把兵部的爛賬理清楚,這十五天,每天工錢五兩,有勞諸位了!”
聽到了工錢五兩,霎時間所有人都來了精神,算盤珠噼里啪啦,響個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