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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告有人

  作為這些年來以及可能是有史以來最著名的奸臣佞臣酷吏徒,周通沒有朋友。

  蘇離也經常說自己沒有朋友,但這是兩回事。

  無論同窗還是同僚,甚至是同道中人,都恨不得周通趕緊去死,比如現在朝中當勢的那些王爺們。

  如果周通真的死了,自然沒有人會去替他收尸。

  其實,他曾經有過一個愿意替他收尸的朋友。

  可惜那個朋友被他親手害死了,并且險些死無葬身之地。

  所以在這個秋天,就已經能夠看到很久以后的將來,周通必將死無葬身之地。

  他沒辦法去責怪旁人或者這個世界,因為這一切都是他自己造成的,

  從這一刻開始,他將不安惘然困惑,看不到任何希望地活下去,直到最后死無葬身之地。

  陳長生的問題,不是詛咒,而是冷靜的分析,平靜的揭穿。

  這很可怕。

  場間變得異常安靜,無論是清吏司的官員還是國教學院的學生,很長時間都沒有人說話。

  在這種時候,能夠打破沉默的人,只能是周通自己。

  他看著陳長生非常嚴肅認真地說道:“道尊自然會安排好我的身后事。”

  這是短時間里,他唯一能夠想到的破除陳長生所做推論的最大可能。

  他現在是商行舟的狗,死的時候,主人總會有些憐憫之情。

  陳長生看著他說道:“我比你更了解他,每具尸對他來說都有利用價值,養的狗死了,他或者會吃肉進補,或者把肉分給鎮里的人吃,得些好名聲,如果那條狗曾經咬傷過人,他也不會介意把它挫骨揚灰,讓還活著的人出氣。”

  周通覺得有些冷,然后有些熱,血紅色的官袍里開始生出汗意。

  “所有人都會死。”他看著陳長生說道。

  陳長生知道,他說的是教宗陛下。

  周通接著說道:“那你有沒有想過,到時候誰會替你收尸呢?”

  不等陳長生說話,他盯著陳長生的眼睛,緊接著說道:“不要忘記,你只不過是大人物們的玩物,你就是個替用品而已!”

  從最開始的“道尊會安排我的身后事”到這連續三句話,其實只說明了一個問題。

  周通被陳長生的那個問題觸及了他最脆弱的地方,他開始不安,甚至隱隱有些恐懼。

  陳長生說道:“我不知道誰會替我收尸,我只知道,在我死之前,我一定會先殺死你。”

  鴉雀無聲,薛府內外只有秋風輕嘯。

  同樣,這也不是恐嚇,因為在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神情很平靜。

  當然,這也不是說笑,因為他平靜的臉上看不到任何笑意,非常認真。

  這是一份宣告。

  陳長生對整個世界宣告:無論如何,周通一定會比他先死。

  周通會橫死。

  再加上前面那個問題。

  那就是,他一定會讓周通死無葬身之地。

  薛府里死寂一片。

  清吏司官員們的臉色異常難看,國教學院的學生們神情也有些緊張。

  無論如何,周通都是當朝大臣,就算是教宗陛下和皇帝陛下,也不會做出這樣的宣告。

  陳長生做出這樣的宣告,或者很解氣,但會引怎樣的動蕩?

  對他來說,這不是問題,他不是想要借此宣泄情緒,他是很冷靜地說出自己的想法,至于別人怎么想,他不在意。

  說完這些話后,他便向薛夫人走了過去。

  至于被那些官員們制住的薛府小姐以及管家,自然被解救了出來。

  周通看著他的后背,面無表情問道:“你殺得死我嗎?”

  陳長生沒有停下腳步,沒有轉身,說道:“那天夜里我已經殺過你一次了。”

  “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大義凜然,說的這些廢話擲地有聲?順心意,那些陳詞爛調,你究竟準備重復多少次?”

  周通最后說道:“沒有人會和你有一樣的想法,就像沒有人會來這里。”

  事實證明,周通錯了。

  就在陳長生抵達之后不久,薛府便迎來了又一位客人。

  這位客人的身份很特殊,便是周通也拿他沒辦法,同時,也很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前來祭拜薛醒川的這位大人物,是中山王陳思玄。

  這位曾經在天海朝受過無數羞辱的王爺,對陳長生自然沒有什么好臉色,對周通更是如此。

  他給薛醒川上了一柱香,看了陳長生一眼,然后唾了周通一臉唾沫。

  接著,禮部尚書來了,國教里的一些大人物來了,天海勝雪也終于來了。

  有很多人注意到,天海勝雪的臉上隱隱有道傷口,應該是先前準備出府的時候,生的那場沖突所致。

  有一位大人物在薛府出現,便等于打一次周通的臉。

  周通再如何能夠隱忍,也無法繼續在這里停留下去。

  就在他離開的時候,看見了陳留王。

  “如果我是你,我一定會默默禱告,陳長生能夠順利地接任教宗之位。”

  陳留王看著他認真說道:“不然,他一定會實踐那句話。”

  當年在離宮神道上,梅里砂大主教向整個世界宣告,陳長生要拿大朝試的榜名,最后,陳長生真的做到了。

  今天在薛府靈堂前,陳長生向整個世界宣告,他一定要讓周通死無葬身之地…

  “想殺我的人很多,但這么多年我還是活了下來,為什么?”

  周通笑了起來,笑容里有些猙獰的意味:“因為我從來不把自己當人看,我很清楚自己就是一條狗。”

  狗都是有主人的。

  打狗,是要看主面的。

  而他這條狗總能找到最強大的主人。

  “那些瘋狂的熱血的被青春洗去理智的年輕人,這些年一直想殺我,但他們殺得了我嗎?”

  “至于那些有能力殺我的人,難道他們會瞎到看不到我的主人是誰?”

  “陳長生說再多,他還是不敢對我動手,不是嗎?”

  周通微笑著說道,笑容里的猙獰意味漸漸變成嘲諷與疲憊,對這個世界以及自己的。

  這是真的,因為他本來就是聚星上境的修道強者,麾下擁有無數刺客與高手,有能力殺他的人,必須是大6真正的強者。而真正的強者,向來都不是孤家寡人,他們會有宗派山門,會有門閥子弟,會有很多需要照顧的人,比如曾經的朱洛。做為神圣領域強者,如果他想殺死周通,并不是太困難的事,但在過去的那些年里,他始終沒有做過這方面的嘗試。

  年輕而有勇氣來殺周通的人,沒有能力殺死他。

  能殺死他的人,必然歷盡滄桑,成熟穩重,知道顧全大局的道理。

  陳長生這樣的人很少。

  就算是他,現在他如果想要繼承教宗之位,也不能動周通。

  在周通看來,那份宣告,不過是些年輕人的狠話罷了。

  除了陳長生,還有誰呢?

  有能力殺死他的人,必然不會如此天真幼稚。

  所以,他一直都是安全的。

  這個時候,一輛載著棵海棠樹的大車,駛進了京都。

  海棠樹的樹根保存很完好,裹著很新鮮的泥土。

  隨行的緹騎揮舞著馬鞭,驅趕著行人,咒罵著時間。

  官道旁,有個男人靜靜看著這些畫面,沒有說話。

  他的青衣被洗的有些白,漿的非常挺直。

  他的雙眉向下落去,看著有些寒酸。

  他像一個被欠了很多工錢的帳房先生。

  也像一把被裹在粗布里的破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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