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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人,是很不一般的稱贊。
陳長生安靜了會兒,問道:“還有一個?”
先前薛夫人說,他是薛醒川認為的兩個真人之一。
薛夫人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而是換了一種方式:“您不愧是圣后娘娘的兒子。”
陳長生明白了,說道:“遺憾的是,我并不是她的兒子。”
薛夫人說道:“我很欣慰能夠聽到您說遺憾。”
陳長生說道:“是的,我并不以為有這樣一位母親是羞恥,雖然她不是好人,但是很了不起的人。”
薛夫人感慨說道:“是啊,不然先夫他們又怎會愿意追隨娘娘,至死不渝。”
陳長生忽然問道:“你恨嗎?”
要說恨,薛夫人的太多恨的道理,要說悔,也有悔的理由。
那些恨與悔,并不都是對新朝的,對那位刑部主事,對徐世績的,也應該有對過去那段歲月的。
薛夫人很平靜,說道:“不,我只恨周通不死。”
陳長生靜靜看著她的眼睛,沒有說話,沒有安慰。
薛夫人聰慧至極,明白了,有些吃驚,很是感動,想要勸說什么,卻無法開口,因為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陳長生什么話都沒有說,她又如何勸?
二人告別,在國教學院門前,陳長生對薛夫人說道:“請您不要離開。”
按照教樞處送來的消息,薛府已經人去府空,后門處有幾箱準備好的行李,看起來,薛夫人可能會在近日返鄉。
陳長生卻請她不要離開。
薛夫人懂他的意思,因為他懂她的意思。
她沉默了很長時間,有些艱難地露出一絲微笑,說道:“好,我會親眼看著。”
陳長生說道:“您會看到的。”
抄家后,薛府盡散家仆,無論長房還是二房,只要暫時沒受到牽連的人,都已經被送回了家鄉,現在府中,只剩下了薛夫人,還有一位仆婦和老管家,顯得格外冷清,若依薛夫人的意思,便是這名仆婦和管家也應該離開,只是卻沒辦法說服他們。
那位仆婦說道:“既然要設祭,哪怕再如何簡單,也要去置辦些東西,我們總能替夫人分擔些。”
薛夫人搖頭說道:“人都已經下葬了,還設什么祭。”
管家說道:“朝廷既然沒有說話,那便是默認了,想必此后數日,總會有些大人或是舊時同僚前來拜祭,我們總得迎著。”
他是按照舊時想法說的,卻引動了薛夫人的難過,淡然說道:“你以為有人敢來嗎?”
管家心想老爺一世英雄,在京中交游廣闊,只要朝廷不發明旨,總會有人來的。
薛夫人說道:“既然我們要設祭,又從哪里去找銀錢?”
管家想了想后說道:“在京郊置辦的祭田,暫時無法脫手,西直街的鋪子…”
如今的薛府哪里還拿得出來銀兩,如果想要擺出象樣的祭堂,便只能變賣沒有被抄沒的那些族中產業,還必須是最好的那些才好出手。
西直街是京都最繁華的地方,街上的鋪子真可謂日進斗金,從來沒有人舍得賣掉。
管家看著薛夫人猶豫的神情,以為她是不舍,勸說道:“回鄉后,鋪子沒有人看,遲早也保不住,既然不會再回來了,何必留著。”
薛夫人沉默了會兒,說道:“鋪子不要賣。”
管家有些吃驚,繼續勸說:“夫人,請您…”
薛夫人搖了搖頭,說道:“我知道你擔心什么,只是我已經改了主意,不離京了。”
聽著這話,管家更加吃驚,然而他還沒來得及說什么,便聽見夫人繼續說道:“過些天,你回鄉去把謹哥接回來。”
謹哥全名薛業謹,是薛河的獨生子。管家已經知道消息,二老爺薛河正在押送回京的途中,只怕也難逃一死。謹哥是薛府現在的獨苗,前天確認朝廷的旨意后,被夫人連夜送回了老家,為何夫人現在又決定讓他回京都,要知道,這要冒極大的風險,誰知道朝廷里新當勢的那些大人物們會不會改了主意。
他顫著聲音說道:“就算謹哥回來,又如何看得住那些鋪子。”
“謹哥是我薛家唯一的血脈,豈能把時間耗在這些庶務上。”薛夫人看著他認真說道:“他回京,是要讀書的。”
管家暗暗叫苦,心想現在的京都有哪家學院敢收薛家的子弟?不要說青藤六院,就算是最普通的坊塾,只怕也會把謹哥拒之門外。
薛夫人沒有把自己后續的安排說出來,對管家說道:“你先去忙設祭的事,至于銀錢,先用這些應著,不夠再說。”
說著話,她從發髻里取下一枝赤金釵遞了過去。
管家只得受命,拿著那枝赤金釵出了門。
那名仆婦端上一碗茶,說道:“您先潤潤嗓子。”
薛夫人端起茶碗飲了口,看著茶湯里倒映出來的自己的蒼白的臉,忽然露出了一絲笑容。
與前些天不同,她今天的笑容雖然依然疲憊,但終是多了幾絲明亮。
然后她覺得茶水有些甜。
嗓子里如果有血,應該也是甜的。
這是薛醒川與她聊過的話。
那時候他們剛成親,她主持中饋的第二天,便發現家里的帳目有很多問題,有很多銀錢流向不對。
剛好那時候府里有很多傳言。
她有些難過,晚飯的時候沒有喝湯。
薛醒川無法,才告訴了她實情,她才知道,原來自家夫君是被抱養的,他還有一個親兄弟,那個人叫周通。
為了安慰她,薛醒川和她說了很多閑事和趣事,還有戰場上的事,比如,嗓子里如果有血,那會是甜的。
如果那枝金釵刺進咽喉,也應該是甜的。
薛夫人想著。
從一開始,她就沒有準備離開京都。
她準備替薛醒川收殮之后,便自盡,隨他而去。
直到昨日,事情發生了改變。
她不準備死了。
她準備繼續在京都里活下去,因為她要親眼看著周通去死。
她還要把薛家的獨苗養在京都,因為她要讓他去國教學院上學。
庭外有哭聲傳來。
那名仆婦領著一個兩眼紅腫的貴婦走了進來。
那名貴婦入了房間,直接撲到了薛夫人的懷里,哭喊著說道:“母親,這叫我們還怎么活?”
薛夫人看著嫁給禮部侍郎的大女兒,神情平靜說道:“你被休了?”
那名貴婦被嚇了一跳,然后怒道:“我又沒錯,魏家哪里敢休我!”
薛夫人說道:“既然沒有被休,為何要哭?”
那名貴婦眼睛再次紅了起來,說道:“他們對我不好。”
薛夫人說道:“如果你夫家不肯容你,回來便是。”
貴婦有些尷尬說道:“這幾天公公和婆婆的臉色不好看,他…倒還算和氣。”
薛夫人平靜說道:“和氣嗎?如果他繼續和氣下去,就與他和離。”
貴婦有些猶豫,說道:“那孩子怎么辦?再說,他對我算是不錯,將來事情平息后,謹哥的前程…”
薛夫人說道:“謹哥將來從軍也好,入朝也罷,你經營鋪子也好,再嫁也罷,哪里還能找不到一條活路呢?”
貴婦想了想,用力點了點頭,說道:“母親這話有道理,我就原話對他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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