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陳長生說出這四個字后,宣旨自然無法再繼續進行下去。
林老公公靜靜看著他,道:“你覺得我不敢殺你?”
陳長生說道:“新君登基的第三天,派人殺死未來的教宗,這會上史書的。”
林老公公依然靜靜地看著他,用平靜的聲音說道:“你是陛下疼愛的師弟,在國教里也有很多支持者,正如你所言,如果我真的殺了你,陛下會悲傷,京都會大亂,為了平息事態,為了給歷史一個交待,想必我也會被賜死。”
陳長生說道:“但你還是會殺我。”
林老公公神情漠然說道:“因為你已經表明了自己的態度,我感覺到了你的危險,那么既然你不肯稱臣,便只能去死,陛下登基,需要震懾天下,任何心念妖后的人都必須死,不管是誰,至于我個人的結局并不重要…因為我是一個愚忠的人。”
“愚,并不意味你就有權力不講道理,更不意味著需要被敬重。”
陳長生在窗邊轉過身來,清冷的秋光落在院服上,與星光很相似。
他抽出劍,倒裝在劍鞘上。
他的手很穩定,呼吸也同樣如此,聲音也如此:“我師父這時候在離宮?”
林老公公微微蹙眉,沒有想到他到了此時還能保持心境的清明。
“你有沒有想過,三天前在天書陵,他為什么沒有殺我,也一直沒有來國教學院見我?”
陳長生看著林老公公說道:“因為他不敢見我,而且他無法確定能不能悄無聲息地殺死我。”
“他是我一手養大的,我開口要去他死,他就應該老老實實地去死,這才是本分。”
離宮最清幽的那座宮殿里,一道如秋意般清冷的聲音在回蕩著。
“如果這是本分,師兄你為何不敢去國教學院見他?”
教宗的聲音也響了起來。
“我為什么不敢見他?我只是不想,他因為那些愚蠢的想不開,見著我后說出一些不妥當的話,讓我生氣。”
商行舟現在已經不像這二十年里那般尋常,依然穿著道袍,但沒有誰會把他當作一個普通的中年道人。
他滿頭黑,鬢間偶爾能見一抹霜色,容顏俊美,肌膚嫩滑如新生子,神態平靜而漠然,文雅又令人心生悸意,明明要比教宗還要年長,但看著卻依然無比年輕,身體里仿佛充滿了無窮無盡的精力。
教宗看著他平靜說道:“是嗎?那師兄你來見我做什么?不怕我說些不妥當的話讓你生氣?”
商行舟說道:“我來見你,是想商量一下我教傳承的事情。”
教宗說道:“那根杖?”
商行舟說道:“不錯。”
教宗確定了他的意思,沉默片刻后問道:“為何?”
商行舟平靜說道:“天海已死,留他何用?”
教宗緩緩搖頭,說道:“他自幼通讀三千道藏,修道天賦極佳,品行更是無可挑剔。”
商行舟靜靜看著他,說道:“師弟你應該很清楚,國教的傳承向來與天賦無關,不然當年怎么會輪到你繼位?”
國教的傳承,最重要的考量,便是如何能夠讓國教存續千秋萬代,確實與備選者的天賦無關,只與利益相關。
當年,離宮選擇下一代教宗的時候,境界實力隱勝一籌,手段心志更是遠勝的商行舟,就是因為這方面的考慮,主動退出了競爭。
千年前如此,當年如此,現在又如何能夠例外?
想著當年事,教宗沉默了很長時間,忽然說道:“他的血脈明顯來自遺族一系。”
既然不說天賦與道心,只說利益,那便著眼于此。
“不錯,我曾經承諾過那名僧侶,只要大事成功,陳長生做為遺族的代表,繼任教宗,他們放棄對皇位的爭奪。”
商行舟面無表情說道:“但那夜,天海斬碎了他的意念,毀滅了遺族用了數百年時間才打通的通道,就算他 得到了圣光大6的真正傳承,想要重新打破晶壁,至少還需要數十年的時間,既然如此,我為什么要踐行承諾,讓那個沒用的小家伙做教宗?”
聽著這話,教宗的神情沒有變化,淡然問道:“那你想讓誰做教宗?”
商行舟沒有說話,拍了拍手掌。
清亮的掌聲在清幽的殿里回響著。
片刻后,伴著極輕的腳步聲,一名少女從殿外走了進來。
那天夜里,這名少女曾經在天書陵前出現過。
她生的很秀氣,很嬌俏,很可愛,眉眼間卻有著掩之不住的貴氣與傲氣。
牧酒詩,年輕而神秘的國教六巨頭之一,就連天海圣后對她的態度也與眾不同。
教宗看著她出現,似乎并不覺得意外,問道:“你確認一定要做教宗?”
牧酒詩笑著說道:“我是一個很冷靜的人,沒有信心與徐有容爭奪在南人心里的好感度,所以我不會去南溪齋做圣女。”
她笑的很灑脫大氣,說的話很是驕傲霸氣。
“但陳長生什么都不是,我憑什么讓他做教宗?”
教宗陛下微笑看著她,沒有說話。
牧酒詩的笑容更深了,不像是她這個年齡的少女應該有的笑容。
她說的話也更深了,像是刻在木頭上的字跡,絕不是對教宗陛下應該有的言語。
“您不是說…就要死了嗎?”她看著教宗陛下笑著說道:“就算您現在不想我做教宗,死之后也沒辦法阻止,何不如現在干脆一些,將來我做了教宗之后,感念您的恩情,自然會給陳長生留一條活路。”
那夜在天書陵前,天海圣后問教宗緣由,教宗給出的理由很明確——他老了,快要死了。
這應該是事實,但牧酒詩說的這些話,已經不是直接,而是無禮。
商行舟抬起手,示意她不要再說話,望向教宗說道:“我后半輩子要做的兩件事情,已經做完了一件。”
這里說的,自然是天海圣后之死。
“我要做的第二件事情,師弟你也很清楚,那就是消滅魔族,完成太宗陛下的遺志。你也是同意這一點,才會在今次事中與我聯手,你更清楚,想要消滅魔族,我們需要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太宗陛下完成了妖族與人族的聯盟,天海與你做成了南北合流,接下來自然就輪到東西合壁,所以多年之前,你便開始培養牧酒詩,在她五歲的時候,就把宣文殿大主教的位置留給了她,那么為何不能讓她做教宗?”
教宗想要說些什么。
商行舟說道:“我知道,以前從來沒有出現過女子擔任教宗的舊例,但當年你能支持天海登上大周皇帝的寶位,就應該能支持她,師弟你不要忘記,她代表著整個大西洲,一個宣文殿大主教的位置是不夠的,我們必須付出更多,才能看到人族真正大一統時代的來臨。”
教宗沉默了很長時間,戴上神冕,穿上神袍,向著殿里深處的那面石壁走去。
石壁漸漸分開,圣潔的光線從里面迸射而出,照在了牧酒詩的臉上,笑容是那般的傲然。
商行舟看了她一眼。
牧酒詩上前,扶住了教宗的手臂。
教宗停下腳步,看了她一眼。
她帶著甜甜的笑容望了回去,沒有松開的意思。
教宗沒有說什么,向著石壁那邊走去。
那邊是光明正殿。
數百名主教在殿內安靜地等待著。
數萬名教士與師生還有騎兵在殿外等待著。
教宗走到了光明最盛處。
牧酒詩站在他的身邊。
看到這幕畫面,包括桉琳、莊之渙在內的很多國教大人物,臉上都露出了震驚的神色。
茅秋雨靜靜地站在最前方,神情不變。
教宗看著人群,說道:“我有一件事情要宣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