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教學院的門一直緊閉著,里面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無論是朝廷的重兵圍困,還是那位帶著圣旨的老太監到來,都沒有帶來任何變化,始終一片寂靜,任誰望向那面厚重的院門,都會認為院門后肯定沒有人。
事實上,國教學院的院門后面一直都有人。
院門后種著兩株黃楊樹,入秋后樹葉已經變得稀疏了很多,清冷的天光穿過枝丫落下,落在一名少女的臉上。
那名少女眉眼清麗,猶然帶著稚意,年齡極小,被天光照亮,更顯可人,但臉上的焦慮與疲憊,也變得清楚了很多。
葉小漣,南溪齋內門弟子。
蘇墨虞站在她的身旁。
數十名南溪齋女弟子,站在他們二人的身后。
劍,早就已經撥了出來。
清秋的天光能夠落到她們的臉上,卻無法落到她們的劍上,因為那些劍太鋒利,劍光太過明亮。
她們一直守在國教學院的院門后。
南溪齋的劍陣,已經在這里守了三天三夜時間。
現在,南溪齋的女弟子已經很疲憊,在聽到院外隱隱傳來的聲音后,更是微微色變。
大周的玄甲重騎舉世無敵,如果就這般沖了過來,就算南溪齋的劍陣也無法支撐。
“怎么辦?”葉小漣望向蘇墨虞,清麗的小臉上寫滿了緊張的情緒。
蘇墨虞轉頭望向藏書樓的方向,想著那個從天書陵回來后便始終沉默的家伙,始終無法下決心。
“那可是林老公公!你們還想什么呢?還不趕緊把院門打開接旨!”
一位國教學院的學生看著院門前的人們,滿臉驚恐喊道:“難道你們還真準備抗旨不成!我可不想陪著你們去死!”
聽著此人的話,國教學院的師生群里出現了輕微的騷動,議論之聲漸起,有的人甚至激烈地爭吵起來。
蘇墨虞看著那名學生,想起是河南路的一名富商子弟,默默把他的名字記在了心里。
葉小漣看著他的視線,以為他有些動搖 望向國教學院的師生沉聲喝道:“圣女有旨,南溪齋弟子一定會護住陳院長的安全!如果有那些貪生怕死之輩,自己從后門離開便是,休要在這里胡言亂語,不然莫怪齋劍無情!”
聽著這話,那名河南路的富商子弟學生臉色頓變,很是生氣,卻不敢再多說些什么,便向人群外走去。
緊接著,有十幾名國教學院的學生還有數名教習也從人群里離開,看方向都是向著后門去了。
看著這幕畫面,留在場間的師生忍不住破口大罵起來,尤其當他們看到南溪齋女弟子們的眼光時,更是覺得好生羞愧。
蘇墨虞沒有說什么,只是把那些離開的人的名字記在了心里。
葉小漣這才發現他的沉默并不意味著動搖,有些不解問道:“你在想什么?”
蘇墨虞平靜說道:“我在想,如果國教學院能夠保住,我應該用什么方法來報復這些人。”
葉小漣微怔,心想當初離宮附院以守禮矜持著稱的蘇墨虞,性情何時變了?
她沒有說,蘇墨虞也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他看著國教學院里清美的秋景,臉上流露出懷念的神思,說道:“這是一個有趣的地方,任何人在這里的時間長了,都會發生一些改變。”
這樣有趣的國教學院,如果能夠保住,自然是很好的,但,如果向來是最靠不住的一個詞。
不然他為何現在便開始提前開始感到悲傷,開始懷念?
百花巷已經清空,巷對面的建筑甚至被強力地推平,只留下了那幢茶樓。
漸生的煙塵里,那幢曾經觀看了數十場諸院演武之戰的茶樓,顯得很是孤單,那數百騎玄甲重騎的身影則是那樣的可怕。
國教學院的院門依然緊閉著。
“居然有這樣的膽魄,果然不愧是商院長一造出來的國教學院,不愧是陛下的師弟啊。”
林老公公忽然笑了起來,笑容里滿是感慨。
老年人的聲音有些渾濁,有些輕,除了近前的小侍者,沒有別人能夠聽到。
但下一句話,則是在場的所有人都聽到了。
林老公公看著國教學院緊閉的院門,斂了笑容緩聲說道:“陳院長是孤家寡人,但國教學院里的教習和學生…是有家人的。”
聽著這話,國教學院里面終于傳出了聲音,街上同樣是一陣騷動。
無數道目光望向這位蒼老的掌印太監。
天海勝雪的臉色更加蒼白。
他完全沒有想到,這位林老公公與傳聞里的剛正堅毅完全不同,竟然出手便是這樣強硬卑鄙的手段!
不知道是不是聽錯了。
國教學院的深處好像有聲音響起。
然后,整整三天三夜時間都沒有開啟過的國教學院正門緩緩開了。
迎面而來的是一片寒意逼人的劍光,還有兩百余名國教學院師生。
明知不敵,依然嚴陣,以待。
看著這幕畫面,無論是合郡王還是那些玄甲重騎,都臉色微變。
林老公公很平靜,甚至給人一種感覺,他有些欣慰。
蘇墨虞這三天時間就沒怎么睡覺,很是疲憊,但眼神與聲音一樣清明。
他站在石階上,看著林老公公說道:“宣旨一人就夠了。”
圣旨駕到,國教學院沒有大開院門,擺香案,跪拜,甚至只讓林老公公一人進去,這態度依然極不恭敬。
林老公公沒有生氣,微笑說道:“如果要殺他,一道旨意,和我一個人也就夠了。”
說完這句話,他向國教學院里走去,與蘇墨虞擦身時,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頭。
葉小漣神情驟凜,握著劍柄的手微緊。
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
蘇墨虞沒有噴血倒地而亡。
林老公公只是想要表達對蘇墨虞的欣賞與看重。
今次大事,無窮碧與別樣紅這兩位神圣領域強者,尤其是后者,立了大功。
蘇墨虞是別樣紅的侄兒,卻在事后留在國教學院不去,在世人看來或者很傻,但在傻了一輩子的林老公公看來,這很了不起。
藏書樓的門開著,天光落在光滑的烏黑地板上,一片明亮,可以鑒人。
陳長生坐在窗邊,沒有看窗外的秋色,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老公公靜靜看著他,看了很長時間。
陳長生沒有動,沒有說話,只是低著頭。
林老公公忽然明白了,他是在看地板上自己的倒影。
陳長生在看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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