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天涼郡北還有些涼,高梁并不高,卻可以藏一個人,想來那人極擅隱藏自己的行蹤,是個真正的刺客。
蘇離沒有理會藏在原野里的那名刺客,那種見不得光的家伙就算再危險,在他的眼里,也沒有明亮的薛河重要。
薛河繼續向著二人走來,盔甲發出撞擊聲,刀意發出破風聲,腳步穩定而堅定,越來越近,望向陳長生有些警惕問道:“你又是誰?”
陳長生沒有刻意收斂自己的氣息,所以薛河能夠看出,他已經進入通幽上境。
能在這樣年輕的時辰,便進入通幽上境,必然不是普通人,薛河甚至沒有遇到過這樣的人物,面無表情說道:“如果我不是知道秋山君因為周園之事重傷,遠在離山,如果不是你生的過于平凡,我真的會懷疑你就是秋山君。”
陳長生終于確認,魔族或者說那名神秘的黑袍,因為某種原因,沒有把自己跟著蘇離的消息傳到南方。他忍不住開始思考,如果薛河知道自己的身份,會不會停下腳步?就在這時候,蘇離聲音響了起來:“如果是你的兄長薛醒川在此,絕對不會誤認他是秋山君,這小家伙才通幽上境,吾家秋山已經聚星成功,這等分別都瞧不出來?”
也只有蘇離這樣的人物,才會在點評此事時用一個才字,而現在年輕一代的修行者里,大概也只有秋山君才能穩穩壓過陳長生一頭。
這是事實,但不知道為什么,陳長生覺得有些郁悶,可能是蘇離提到秋山君時的語氣很親熱,一時間竟忘了告訴薛河自己的身份。
而就在這時,薛河已經來到二人身前不足十丈的地方,他的手已經完全與那道刀柄合為一體,那六道刀意已然圓融一體,自成世界。
薛河已經做好了出刀的準備,氣息已然提至巔峰,只有聚星境強者才能召喚出來的星域完美至極。
他用刀,所以他的星域就是刀域。
陳長生再如何天才,畢竟太過年輕,修行時間有限,而且經脈本身就有問題,能夠施出的真元數量有限,根本無法破開這道完美的刀域。
境界之間的差距,很多時候,沒有辦法憑著勇氣、毅力、決心、技巧這些手段就能彌補。
他盯著薛河在晨光下明亮至極的面甲,緩緩抽出鞘中的短劍。
在很短的時間里,他在識海里進行了很多次推算,在道藏和國教學院藏書里看過的無數戰例變成畫面在他的眼前飄過,卻依然沒有任何辦法。
大陸第二十八神將薛河,毫無疑問,這是他開始修行以來,遇到的最強大的對手,單從境界實力而言,與周園里那對魔將夫婦相當,但那對魔將夫婦為了進入周園,強行動用秘法,將境界壓制了下來,因為周園的規則限制,與他戰斗時,幾乎沒有展露過聚星境真正的水準。
南客燃燒神魂喚醒的那只金翅大鵬,被他萬劍成龍斬落天穹,但那一劍的威力,絕大部分來自于劍池里的萬道殘劍積蓄了數百年的渴望,那種意志氣勢與他沒有任何關系,而且時機不再,現在他劍鞘里的萬道殘劍,也再沒辦法發揮出來這么大的威力。
怎樣才能戰勝這名強大的對手?
陳長生握著短劍,盯著越來越近的薛河,心情越來越緊張。
薛河知道他便是自己的對手,然而卻沒有怎么關注他,視線落在他的身后,始終看著蘇離。
不要說身受重傷,哪怕現在已經奄奄一息,只剩下最后一口氣,只要蘇離還活著,那便是這個大陸最可怕的強者 蘇離也在看著他。
但事實上,蘇離沒有看他,而是在看他的刀域。
忽然間,蘇離的視線落在他身前空中某處,同時,伸手握住了黃紙傘的傘柄。
黃紙傘里是遮天劍,傘柄就是劍柄。
當初在雪原上,蘇離握住劍柄,劍意侵略如火,直接將數十里外的一名魔將斬殺。
此時薛河就在他的身前,更能夠感覺到那道強烈的危險。
毫無任何征兆,純粹是本能里的一種警惕,讓薛河暴出了無比強大的一道氣息。
晨光如前,他身上的盔甲瞬間變得無比明亮,嗆啷一聲,鐵刀出鞘,隔著陳長生的肩頭,向蘇離握著傘柄的手斬落。
一場狂暴的颶風,在青青的高梁地里生起。
一路相隨南行,陳長生最清楚蘇離現在的狀態,不要說動劍殺敵,就連走路都沒有辦法。
他不明白為何蘇離會握住傘柄,會用劍意逼迫薛河暴然出刀。
這是蘇離給他出的一道題目。
陳長生思考的時間很短暫,便得出了答案,因為蘇離教了他很多,而且他學的很認真,每字每句都不曾忘記。
前些天,蘇離曾經對他說過,戰斗里最重要就是反守為攻的那一瞬間,如果能夠做到真正的出其不意,那么再強大的對手也可能會敗。薛河出刀,看似是因為蘇離的動作,因為警惕與不安,被迫的行為,但其實也是順勢而行,因為唯如此,才能真正的出其不意。想要殺死蘇離這種層級的強者,薛河在出刀之前,必然已經算清了所有的細節。
果然,戰斗里最重要的時刻就是由守轉攻的那一刻,可僅僅是因為只要做好這一點,便能帶來好處嗎?不,陳長生記得很清楚,蘇離在說完這句話后,還給出了另一個解釋:再強大的對手,在由守轉攻的那一瞬間,總要付出更多的心力,那么這時候也最容易露出破綻。
換句話來說,強大到近乎完美的敵人,唯有在由守轉攻的那瞬間,變得不那么完美。
陳長生的眼睛明亮起來。
因為薛河落下的如雪刀光,也因為漸盛的晨光。
他的劍已然刺了出去。
汶水三式,夕陽掛。
短劍嗡鳴作響,帶著高梁地上的所有晨光,高速顫抖著,刺向薛河的胸口。
身為聚星境強者的薛河,由七把刀組成的領域堅不可摧,即便在由守轉攻的這一瞬,可能會留下某個防御相對薄弱的點,他又怎么可能讓陳長生看出來?
陳長生確實看不出來,但有人能。
蘇離只看了一眼,便看出了薛河刀域的弱點在哪里。
他伸手握住了黃紙傘的傘柄,激使薛河出刀,視線一直落在薛河身前空中的某處。
陳長生的短劍,順著蘇離的眼光刺了過去。
噗的一聲輕響,仿佛一個充滿酒的皮囊被刺破,又像是正在吹漲的糖人被頑皮的孩子拿竹簽偷偷刺破。
籠罩著薛河的那片明亮晨光,忽然間出現了一條通道。
鋒利的劍芒,已然來到他的胸前。
明亮的盔甲上,甚至能夠看到那把劍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