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南客手中的魂木再放光明,先前被萬劍出世震駭的稍顯安靜的獸潮再次狂暴起來。
獸潮深處那座龐大的身影,卻依然穩定如山。
那是一只犍獸,傳說中的犍獸。
之所以用傳說二字,是因為在道藏的記載里,這種妖獸早在無數萬年前,便被人類和魔族付出極大代價剿殺于凈,也因為這種妖獸強大到了極點,已經成為了某種傳說。
犍獸擁有聚星上階的強大戰斗力,雖然靈識未開,沒有真正的智慧,不能完全等同于聚星上境的人類強者,但在它們生活的山林荒原里,絕對擁有與同等境界人類強者相等、甚至更強的殺傷力,因為這是一種極為罕見的擅長遠程攻擊的妖獸。
犍獸的身軀龐大如山,體表天然覆蓋著一層極為堅硬的盔甲,獨角之鋒可破堅石。
它最大的特點也是最令敵人恐懼不安的,是身后那根細長的、生滿黑色毫毛的尾巴,當它蹲坐時,細長的尾巴在地面盤旋成堆,而當它遇著敵人或者獵物時,那根細長的尾巴便會豎起來,纏住頭頂的獨角,便會變成一道弦,它的身軀變成了一把巨弓。
這是很神奇的事情,但更難以理解的是,這把如山般的巨弓,所用的箭,竟是它尾巴上那些細微的毫毛。也不知道那些黑色毫毛究竟是何材質制成,在犍獸身上時柔軟如綿,一旦被尾弓射出后,則變得堅硬如鐵,其速如電,根本避無可避 聚星上階的境界戰力,加上如此詭魅難防的攻擊手段,在人類與魔族征服大陸的過程里,不知道有多少強者被這種恐怖的妖獸殺死,犍獸的威名日漸遠揚,以至于開始有人懷疑它的身體里是不是有獨角獸的血脈。當然,這種猜想沒有得到太多認可,大陸的云山深淵里不知生活著多少只有一只角的妖獸,獨角獸如此圣潔的神物,又怎么會留下如此嗜殺的子孫?
看著獸潮里那些緩緩直起龐大身軀、仿佛山峰顯于地面的犍獸,陳長生握著魔帥旗劍的手有些冰涼。隔著數十里的距離,他仿佛也能夠看到這只妖獸的眼睛,那是一雙像米粒般小的眼珠,里面散發著淡淡的幽光,顯得格外恐怖。
這只是感覺,但他很確認這只妖獸能夠看到自己的眼睛,不然怎么可能隔著這么遠也能威脅到自己?
陳長生知道隨后這只恐怖的妖獸便將向自己發起源源不斷的遠程攻擊,但在應對那些蘊藏著無窮威力的毫箭之前,他還要解決別的很多問題,比如神道前方隱隱響起的嘰嘰聲,還有獸潮里響起的轟隆如雷的地裂聲。
嘰嘰的聲音很微弱,如果不是知道這道聲音的主人何其可怕,或者還會覺得有些可愛。
陳長生記得很清楚,在道藏四海卷里曾經記載過一種強大的妖獸,就是這樣叫的。
那種妖獸叫做土猻,身體瘦小,毛色土黃,獠牙與頸部都極長,可以像人類一樣站立,奔跑時則是四肢著地,奇快無比,而且它的爪牙無比鋒利,可以說無堅不摧,性情極為嗜血殘忍,最喜食人類,最可怕的是,這種妖獸極擅長潛地而行,近乎土遁一般神奇,行蹤極難捕捉,哪怕是比它要強大很多的對手,往往也會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被它偷襲得手,然后生生啃食而死,畫面極為慘烈。
最讓他警惕不安的,還是獸潮海洋里的那道雷聲。
雷聲是草原的地面在裂開,不是被劍意侵凌而裂,而是有一只力大無窮的妖獸正在翻開地面,憤怒地嘶吼著。
他看著獸潮里那道如山般的恐怖身影,知道那只妖獸,并沒有完全站起來,而是在彎著腰尋找武器。武器可以是山,也可以是濕軟的泥土下面那些堅硬的巖石,越大越重的巖石它用起來越是順手。
這只妖獸叫做倒山獠,身高二十八丈,長吻盤角,擁有難以想象的蠻力,憤怒的時候,甚至可以推倒山峰,然后山丘為兵,以碎石為星,噴疾風如刀,悍勇無比,天機閣地獸榜第三 犍獸、土猻、倒山獠,都是有資格進入道藏的名字,都是極為強大恐怖的妖獸,已經成為傳說,或者被人忘記,然而誰能想到,當大陸早已被人類和魔族統治的今天,在周園這片草原里還有它們的身影。
周園的世界規則對人類的修行境界有強制性的要求,看起來卻不影響這些妖獸,難怪數百年來,所有進入日不落草原的人類修行者或者魔族,都再也沒有辦法出去,只怕都已經成為這些恐怖妖獸的食物。
一道黑毫,自天邊來,便讓陳長生手里的魔帥旗劍險些脫手,陵墓近處的嘰嘰聲與遠方草原里的雷鳴聲,進入他的耳中,讓他的臉色變得異常蒼白,只是瞬間,他便有了死亡到來的感覺。
先前這些高階妖獸因為那道陰影的緣故,一直沉默,現在萬劍凌空,南客飄舞于殘雨之中,它們不再沉默,于是三道難以想象的強大氣息,開始在陵墓前散發,然后越來越狂暴。
陳長生只有通幽上境,哪怕萬道殘劍在旁,也無法改變這一點。這三只聚星上階的妖獸,無論境界還是實力,都有碾壓性的憂勢,他甚至連三只妖獸的威壓都有些難以抵抗,該如何辦?
此時回想起來,他們從草原邊緣一路來到周陵,如果不是南客為了跟蹤他們,用魂木命令那些妖獸不得進攻,或者他們早就已經死在了路上,至于南客為什么不讓那些妖獸帶路?他們有某種猜想。
“這些妖獸并不見得完全聽你的話。”
陳長生看著天空里那道巨大的陰影,想象著陰影之后那只已經半步踏入神圣領域的傳奇妖獸,沉默片刻后望向南客說道。
殘雨從天空的碎云里落下,滴滴答答,南客閉著眼睛,黑發在嬌小的身軀后狂舞,魂木在她的身前懸浮著,越來越明亮,仿佛要變得透明一般,沒有理會他的話,或者根本沒有聽到。
獸潮繼續向陵墓席卷而來,剛剛被染成血紅的近處草原,很快便被黑色的海洋再次覆蓋。
那道陰森的嘰嘰聲變得越來越微弱,這不代表著那只恐怖的土猻已然遠離,相反,這意味著它正在準備發起攻擊 倒山獠在草原水泊里,終于找到了一條數丈長的石棱,站直了身軀,于是一座山丘出現在獸潮之中。
在黑色海洋的后方,那只犍獸沉默地注視著陵墓,米粒般的獸眼里散發著幽光,落在陳長生的身上,它的細尾卷著頭頂的獨角,繃的極緊,至少數千根黑色的毫毛,密密麻麻地排列在上面。
陳長生無法戰勝這三只高階妖獸,但他并無懼意,眼睛依然明亮,就像是陵墓四周空中的萬道殘劍里最亮的那個光點。
陵墓四周,寒風微作,萬劍微鳴。
遠處獸潮如海,大獸如山。
山海劍飛回他的身前,微微震動。
動靜兩不相宜,劍獸終將一戰。
如果這些殘劍自行其事,與獸潮相爭,散兵游勇,大概很快便會紛紛墜落,就此殞滅。
但現在,他在這里。
萬劍皆軍,或為士卒,或為前鋒,或為中陣,他是將軍。
他該如何率領萬劍打這一場仗?
他不知道。縱使他自幼通讀道藏,把國教學院里珍藏的無數修行秘籍都背了下來,依然不可能學會萬種劍法。沒有人能夠做到這一點。那么,他該如何馭使這萬道劍,讓這些劍發揮出最大的威力?
他握著黃紙傘,感受著那道劍意傳來的信息。
進入草原,來到周陵,劍池出世,所有的一切,都與那道劍意有關。
或者,那便是答案。
他感知到了那道劍意的傲然與沉穩。
傲然與沉穩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情緒,甚至隱隱抵觸,基本上不可能同時出現在一把劍或者一個人的身上。
有些奇怪的是,陳長生卻覺得這道劍意里傲然沉穩相雜的情形,自己很熟悉。不是對道藏倒背如流的那種熟悉,而是真正的熟悉,用眼睛看到過,用心靈感受過,甚至與之戰斗過的熟悉。
很簡單他便想明白了,這是離山的劍意,他曾經在那幾名離山少年天才的身上感受過——關飛白驕傲自負以至冷漠,茍寒食沉穩溫和于是可親,梁半湖沉默寡言故而可信,七間三者皆具。
原來這道劍意來自離山,他望向手里的黃紙傘,沉默不語。
直至此時,他依然不知道這道劍意屬于傳奇的遮天名劍,但他知道自己應該怎樣做了。
即便是周獨夫復生,也不可能用萬種劍意馭使萬道殘劍施出萬般劍法,他更不能,但他可以用這道來自離山的劍意馭使萬道殘劍使出離山的萬般劍法,唯一需要解決的問題是,他如何能夠同時控制萬道神識。
只需要解決一個問題,那么那個問題往往就是最難解決的問題。哪怕是最能異想天天的離宮玄學家,也不會認為有人能夠做到把神識分成萬道,嘗試都沒有任何必要,但陳長生想試一試。
他左手握住黃紙傘的傘柄,神識疾運,馭使著傘中的劍意向著陵墓四周的天空里散去,瞬間接觸到了那些殘劍,清晰地感覺到了那些殘劍里殘留的劍意,那些劍意已然疲憊或者虛弱,有些劍意甚至淡的難以發現。
他尊敬而堅定地請那些劍意暫時讓位,交出控制權。
霸道如山海劍同意了。
矜持如齋劍同意了。
陵墓四周天空里的萬道劍,都同意了。
(還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