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長生忽然想到一件事情,說道:“對了,我叫陳長生。”
“我知道了。”落落笑著應了聲。
她當然知道先生叫做陳長生,雖然她從來沒有懷疑過他,但既然她想拜他為師,住在百草園里的族人早已通過各種方法,把陳長生查了個清清楚楚。她知道他來自一個叫做西寧的小鎮,知道他認識唐三十六,甚至知道他是怎么進的國教學院,所以她愈發堅信,先生肯定不是個普通人。
她也想起一件事情,有些擔心說道:“先生,我剛才對那位天道院教諭說話是不是不大妥當?”
陳長生想了想,說道:“嗯,確實有點,關你什么事,這句話其實可以說成,關你屁事。”
說完這句話,他笑了起來,落落也笑了起來,很是開心,她覺得,跟先生在一起很容易開心,這真是很好的事情,然后她又想起那名天道院教諭來之前的那件事情。
“東御神將府的人為什么會來找先生?”
“有些事情。”
陳長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看著小姑娘好奇的模樣,問道:“你知道東御神將府?”
落落說道:“傳說中的鳳巢,怎么可能不知道。”
所謂鳳巢,自然與徐有容的天賦血脈有關。
陳長生問道:“你認識徐有容?”
“我倒蠻想認識她的。”
落落有些遺憾說道:“我來京都的時候,她已經去了南方,沒有機會見面。”
陳長生想起唐三十六對徐有容的評價,勸說道:“落落,我知道你很強,但不要想著與她比,我們不見得一定要比誰強,只要我們自己在進步,那就是真的強。”
落落明白他誤會了些什么,笑著說道:“她是真鳳轉世,舉世無雙,就連我家里人都很欣賞她,從小的時候,一直拿她激勵我,但我真的沒想過要和她比較什么,聽說她人很好的,除了性情淡清了些,但要比南方的什么神國七律要好的多,我其實就是想認識她,我想和她做朋友,先生,你說這樣好不好?”
陳長生沉默了會兒,說道:“我和她…關系不大好。”
聽著這話,落落有些吃驚,然后想到了些什么,說道:“先生果然喜歡騙人。”
陳長生有些訥悶,問道:“我哪里騙人了?”
“先生總說自己是普通人。”
“我就是個普通人。”
落落掩嘴而笑,說道:“普通人…怎么會與她關系不好?”
陳長生語塞,因為她說的有道理。如果真的是普通人,根本不可能與居于九霄云上的徐有容發生任何關系,如果沒有任何關系,又怎么可能關系不好?
落落看著他的神情,不再繼續發笑,認真說道:“先生,從今天開始,我就不喜歡她了,也不想和她做朋友了。”
陳長生微怔,問道:“這又是為什么?”
落落理所當然地說道:“因為先生和她關系不好,那她肯定不是好人。”
陳長生嘆了口氣,說道:“這也太沒原則了吧?”
落落說道:“先生是師長,我當然什么都聽你的,這不就是原則嗎?”
陳長生對此無話可說,示意她坐下,然后伸出手去。
落落一定要拜他為師,是因為她在修行方面有些極難解決的問題。
任何修行法門都有相配套的真元運行方法,只有完全掌握,才能發揮出這門修行法門的真正的威力,她的問題,就在于她沒有辦法按照書籍上的記載運行體內的真元。
而在魔族強者暗殺她的那個夜晚,陳長生用八個字證明他能夠解決這個問題,至少有這方面的可能性。
陳長生把她的名字寫在了國教學院的名冊上,他便要對她的修行負責,他大概知道她的問題是什么,那么給她上的第一堂課,自然也要從這方面著手,他首先便要確認她身體里的真元情況。
春風入窗,輕拂書頁與裙擺,陳長生和落落在黑亮的木地板上相對而坐,他閉目靜思清心片刻,示意落落伸手自己的右臂,然后抬起自己的右手,緩緩落在她的腕間。
他的動作很隨意,又很精確,并著的食指與中指就像是一柄開了鋒的劍,寒光四射,準確至極地落在她的脈門上,然而真正落指那瞬間,又極柔和,就像是秋天的落木,不會讓樹下的泥土受到任何驚嚇。
落落的眼睛睜的很大,看著他搭在自己腕間的手指,很是意外,她自幼錦衣玉食、見聞廣博,不知道見過多少醫生,自然知道這看似不起眼的搭脈動作是如何的了不起。
難道先生還是位名醫?
她在吃驚想著這些事情的時候,陳長生也很吃驚,因為他清楚地感覺到,指腹處傳來小姑娘的脈博是那樣的強勁有力、清晰的就像是戰鼓一般,問題是…這鼓聲太過密集,脈博怎會如此之快!
他的手指像是被鼓皮彈起的雨點般,瞬間收回。
他抬起頭望向她的眼睛,看著那清亮平靜的眼眸,確認她不是因為過于激動而導致脈博過速,思考片刻后,再次把兩根手指重新搭到了她的手腕間,沒想到指腹處傳來的感覺依然如此。
落落的心跳頻率要超過正常范圍一倍以上!
如果是普通人,維持這么快的心跳頻率,肯定會臉色潮紅,頭暈出汗,時間稍微長一些,說不定會直接暴血管而死!
但…落落卻沒有任何反應,看上去極為正常,就連脈征也極為平穩,這為什么?
陳長生沒有收回手指,專心地體察著她的脈博,觀察著她的脈象,眉頭皺的越來越急,直到過去了很長時間,發現她的心跳次數非但沒有隨著時間而減緩,反而變得越來越快!
他抬起頭再次望向落落的臉,發現小姑娘的鬢間多了些汗珠,呼吸略微變急了些,知道這次她是真的緊張了。
落落確實很緊張,她沒有想到先生第一堂課的第一個動作,竟然是替自己把脈,直到陳長生的手指落在她的腕間,她才想起來那個問題,想起自己的脈象與普通人有很大的差異…這可怎么辦?
陳長生收回手指,看著她沉默了很長時間,問道:“你的脈象…一直是這樣嗎?”
落落低著頭,輕輕嗯了聲,像是做錯了事情的孩子:“從生下來就這樣。”
陳長生繼續沉默,似乎在思考一個極為麻煩的問題。
他隱約猜到了落落的來歷。
任何人類,都不可能在這么快的心跳頻率下生存很長時間,更不要說長到落落這么大。
這只能有一種解釋,落落不是人類。
春風繼續入窗,輕拂書頁與小姑娘的裙擺,還有她鬢間微濕的發。
藏書館里一片安靜。
落落低著頭,很可憐的樣子。
陳長生看著她,想要問些什么,卻不知該如何開口。
落落忽然抬起頭來,看著他欲言又止的模樣,鼓足勇氣說道:“先生,你問我就說。”
陳長生看著她,忽然覺得她很英勇,想了想,說道:“那我還是不問了。”
落落睜大眼睛,驚訝地看著他,說道:“為什么,先生?難道…你不好奇嗎?”
好奇是所有智慧生命最難止住的癢,是最大的誘惑,比如她現在就很好奇,陳長生為什么不繼續發問,明明她已經說了,只要他問,她就會把一切都原原本本地告訴他。
“好奇,有時候不好。”
“啊?”
陳長生嘆氣說道:“我是你的老師吧?”
落落很困惑,說道:“當然是啊,先生。”
陳長生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笑著說道:“老師就要有老師的樣子,如果真相太過驚人,你的來歷太過驚人,以后我們怎么相處?師道尊嚴這種東西,我怎么維護?”
“哎…”
落落完全沒想到是因為這個原因,愣了愣,小心翼翼問道:“先生,那難道你不怕嗎?”
陳長生說道:“這有什么好怕的,只是以前沒有遇到過,有些不習慣罷了。”
落落聽著這話很是開心,用頭頂著他的掌心蹭了蹭,就像只可愛的小獸,含混說道:“先生最好了。”
可能是因為感覺陳長生從里到外,每根頭發都是好的,落落對他本來極為堅定的信任,在這一刻后得到了難以想象的放大,就像是朝陽噴薄而出,所以雖然他不問,但她卻想說些什么。
“先生,我體內的真元數量并不少。”她說道。
陳長生想著先前的脈象,確認如此,小姑娘的神魂強大至極,如果又是那種來歷,那么體內的真元數量自然不會少,至少要比同齡的普通人類多上無數倍才應該。
“但我不知道怎么用。”
落落解釋道:“家里自然也有修行的功法,但最頂端的功法只適合男性…我就算血脈覺醒,用那種功法也不能修到最強,頂多也就是聚星上境,進不了神圣領域。”
陳長生有些無言,心想如果能修到聚星上境,那就將是大陸有數的強者,然而自己這個小姑娘學生居然還不滿足,由此可以想象她對自己的要求有多高,或者說她的來歷有多驚人。
“如果我不能最強,將來就不能繼承父親的權杖,我就要嫁給他的繼承人。”
落落看著他委屈說道:“可我不想嫁人。”
“所以你想學習人類的修行功法,看看有沒有辦法突破這種限制。”
陳長生想了想,然后說道:“沒問題,我們一定能成為大陸最強的一對師徒。”
落落睜大眼睛,雖然她對陳長生有近乎盲目的信任,但聽著這句話,依然有些不敢相信。
陳長生想著自己的問題,望向窗外皇宮里凌煙閣的方向,有些感慨,他要做的那些事情,在任何人看來都是癡心妄想,但他必須那樣去想,并且為之而奮斗,因為命運沒有給他留第二條道路。
“敢于去想,在夢想實現之前,永遠不給自己提前設限,不給自己尋找任何退縮的借口、失敗的理由,只有這樣,我們才有可能把看似遙遠的夢想,變成真正的現實。”
“這,就是我給你上的第一堂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