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謝大盟!謝謝趙無恤2014、ufgw、光輝的憲章、橫彭)
建安三年八月十三,官渡以北,上演了漢末以來最令人咋舌的擊潰戰。
官渡大營五萬袁軍,近萬役夫,被萬余曹軍追得上天無路、下地無門。爬山的、鉆林的、洇水的、匿野的。方圓百里,上演著追與逃、藏與找、生與死、悲與喜的各種故事。
曹昂也在演繹自己的豐收與喜悅。身為曹操的嫡長子,他是這個勢力的繼承人,但自從兩年前被恥辱的俘虜,軟禁年余,整個人差點廢了。當他回到父親身邊時,父親只對他說一句話“知恥而后勇”。從此以后,這句話就成為他的座右銘。
官渡之戰,是曹昂獲釋后參加的首戰,他是憋著一股勁出戰的。可惜父親對此存疑,在開戰之初,并未給予他精兵出擊,而只給了他一支雜兵,作為牽制之用。
曹昂就用這支雜兵,故布疑陣,完成了牽制王摩的任務,為官渡首戰立下功勛。雖無出彩之處,卻也可圈可點。但曹昂不滿足,他一直憋著股氣,想打一場揚眉吐氣的翻身仗。可惜接下來好幾個月,被袁軍優勢兵力壓得憋屈已極,除了夏侯淵打過一場漂亮的突襲戰,其余諸將的戰績,皆乏善可陳。曹昂出頭露臉的希望,自然落得一場空。以至到最后,他被調派回陳留,管起后勤運輸來。
正當曹昂越來越窩火之時,天降驚喜,烏巢被焚,數十萬石糧草付之一炬,袁軍崩潰,打落水狗的時候到了。
曹昂就率著他那支千余步卒的雜兵隊伍,一路搜殺,收降俘虜,繳獲物資,不過半日工夫,隊伍越來越長,物資車輛越來越多。望著龐大的軍隊與數百車糧草軍資,曹昂終于體會到了什么叫揚眉吐氣,只要將這支軍隊與車輛盡數帶回去,翻身是妥妥的。美中不足的是,直到目前為止,他盡捉小蝦米,小魚都沒撈到一條,遑論大魚了。
如果能逮住沮授、或郭圖、或淳于瓊(曹軍上下還不知此人已死),甚至袁紹…那可美死了。
曹昂正是帶著這種不甘心理,幾次拒絕了屬下建議返回,不斷向北突進,漸漸接近陽武。
曹昂還不知道陽武已經易手,他估摸著在袁軍大盤崩潰的情況下,陽武守軍多半會棄城,當然也不排除守軍仍在的可能性。于是派出兩撥哨騎偵察。
半個時辰后,時近黃昏,兩撥哨騎一前一后帶回了一個令人振奮的消息:十里之外,山林那邊有一支袁軍,打著“張”字將旗,抓舌頭審訊后得知,是叛逃的袁軍將領張郃的軍隊。
張郃!曹昂喜出望外,這可是袁軍重量級的大將啊,若能擒之,誰敢不刮目相看?
“他們有多少人馬?”
“千人上下,馬匹不足百,而且,正準備埋鍋造飯。”
曹昂扭頭看著千余屬下,以及近兩千戰俘,咬牙再咬牙,終于下令:“留三百輔卒看守俘虜,其余五百戰卒及三百輔卒,全部上陣。通令全軍,敵軍乃叛逃之卒,他們的敵人除了我們,還包括昔日袍澤,全軍上下必是驚弓之鳥,此戰我軍必勝——我們已捉了二千俘虜,就不差這一千!”
曹軍士卒已被今日之大勝沖昏了頭,之前的兩千俘虜,都是一沖過去,手里兵器還沒舉起,敵卒便跪地投降。正如大公子所言,二千都抓了,還差這一千么?
曹昂激勵軍隊時聲色激昂,但真行動起來,卻是小心謹慎,畢竟兵力相當,而且敵軍并非散兵游勇,張郃也是名震河北的名將。
曹昂的七百步騎比列為六百步卒與一百騎卒,原本他是沒有騎兵的,不過一路下來繳獲了不少馬匹,可惜能勉強乘騎作戰者不足百人。這就是雜兵的短處,哪怕有強大的裝備,限于自身水平,也難以發揮。
曹昂率一隊騎卒與六百步卒緩緩而進,不斷派出哨騎打探,消息也如流水匯聚:
“敵軍無備,谷粟蒸熟。”
“敵卒用餐,敵哨松懈。”
“已搜到敵中軍所在,在山林西北近山溪處,帳頂飾赤色纓絡。”
最后一個消息送抵時,曹軍距離目標只有不到三里。
曹昂按捺不住興奮,拔劍向前一指:“步卒左右合圍,騎卒與我沖鋒!”
七百曹軍,齊齊舉起兵器,吼聲此起彼落,踏出腳步沙沙聲似無數蠶噬桑葉。這也是曹昂的軍隊被歸為雜兵的緣故,若是精銳,不接近一里半里,根本不會發出聲響。
曹昂也管不了這許多了,一馬當先,身后數十騎緊緊跟隨,只盼能捉住一條大魚。
三里距離,騎兵不過半刻即殺至,鐵蹄踏破瓦罐,踹翻陶釜,金黃的麥飯拋灑一地,紫黑的醬菜散落淋漓。百步之外,數百袁軍士卒拚命向山丘上跑,許多人懷里還捧著木碗不舍放下,甚至邊跑邊往嘴里塞飯團——這一看就知是老兵,知道要想跑得遠,逃得快,必須補充能量。
曹昂策騎如飛,連人帶馬沖撞入那頂飾赤纓的帳篷,帳篷轟然倒塌,里面已空無一人。但從滿地灑落的批箭令旗上看,的確是張郃無疑。
“追!他跑不了。”
曹昂沖出帳篷,又匯合另一隊騎卒,百騎奔雷,緊追不舍。一路上但見有袁軍士卒聚集,就立即驅騎沖散;遇有反擊,百騎就一窩蜂包圍起來,刀矛亂劈亂戳,將敵卒擊潰。
追出里許之后,拐過一個山道彎,果然在前方出現十余騎擎著一桿“張”字大旗,向山谷狂奔。
這時有一個騎從提醒曹昂:“那是一個絕谷,無路可走。”
曹昂瞇眼,舉手示意停下,自行策馬向山谷走了一段,但見谷道幽深,林木掩映,兩側山巒起伏,是一個理想的伏擊所在。
曹昂冷笑,留下十騎看守谷口,率其余八十騎回轉,準備與步軍匯合。但沒走出百步,忽聞殺聲震天,山林兩側沖出無數袁軍士卒,將曹昂與其步軍隔斷。
在曹昂與麾下騎卒們拚命勒住驚馬時,山林里轉出一騎,雖然沒打出旗號,但那一身銀甲,白馬長槊,氣勢凜然之態,說他不是張郃怕都沒人相信。
張郃遠遠大笑:“果然不愧為曹孟德之子,雖急于立功,仍不失謹慎。不過,我要告訴你,你逃得過初一逃不過十五,不中此計便中彼計。當你找上我張郃時,就注定要失敗,只因你算錯了一件事——我張郃所部并非敗卒,亦非逃卒,而是龍狼別部。”
曹昂渾身一抖,差點栽下馬來。
龍狼!這是他的噩夢,怎都想不到,追殺袁軍竟殺到龍狼軍的頭上來。
張郃抬手一招,林子里呼拉拉冒出一群群騎兵。
曹昂越看心越沉,最后沉到底——竟有整整五百騎之多!
曹昂艱澀道:“我軍與龍狼軍有秘約,兩軍是友非敵…”
張郃高高舉起長槊:“我奉虎牙中郎將之令,但凡攻擊我軍者,無論此前如何,一律視之為敵。”
“曹昂,束手就擒吧!看在你送來三千俘虜及數百車軍資的份上,饒你不死!”
曹昂的悲催不是沒有原因的,就在他被張郃團團包圍,再度淪為階下囚之時,距其三十里外,以善用騎兵,行軍神速著稱的夏侯淵,也遭到嚴重警告。
警告來自陽武城。
彼時夏侯淵的想法也與曹昂差不多,準備趁亂拿下陽武,確保后路安全。結果到城下一看,城頭飄揚著的卻不是袁軍虎旗,而是狼頭大旗。
這下夏侯淵算是明白了,為何袁軍一敗涂地,果然是龍狼軍出手了。既然龍狼軍已占陽武,無論出于那方面考慮,他都不可能再染指,當下便打算從城下繞過,繼續追擊袁軍。
夏侯淵剛欲策馬揚鞭,就見從騎馬鞭一指:“使君,有人出來了。”
夏侯淵扭頭,就見城門半開,一騎打馬如飛,奔近五十步停下,毫不理會圍上來的曹軍騎卒,向夏侯淵高聲道:“驃騎將軍有令,擊袁之獲,以陽武至封丘為界,以南歸曹公,以北歸龍狼,萬勿越界,否則視為攻擊盟友之舉。”
曹軍一陣騷動,夏侯淵濃眉擰起,目蘊怒火。以陽武至封丘為界?袁軍自袁紹以下,大半兵馬都逃過了陽武。雖然他們也俘獲不少,但這些落在后面的多半是役夫及輔兵,那些精壯之士,尤其是騎兵,絕大多數都逃過了陽武。這是多好的補充實力的機會啊,就這么生生被龍狼軍掐斷了。
夏侯淵強抑怒火,問道:“陽武守將是誰?請出城一敘。”
那龍狼騎士卻自顧道:“我家將軍有一言相告——此路不通,速速折返,勿陷曹公于不義。”說完這句話,拍馬而去,從頭到尾都沒看圍住自個的十余曹軍騎卒一眼。
夏侯淵抬手止住蠢蠢欲動的從騎,臉色難看之極,咬咬牙:“退兵!”
左右皆不平:“使君,如此良機,就這么白白放過?”
夏侯淵重重一哼:“先回去稟報主公再說,依我看,主公必不肯善罷甘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