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謝大盟!謝謝趙無恤2014、ufgw、弈軒、獨愛紅袖、ene2011、里跡奇、騎螞蟻壓大象、大唐國師)
夜色深沉,寒氣逼人,而賈氏塢壁之下,卻是一派熱火朝天景象。五百余被擄的關中庶民,驅牛趕羊,終于抵達。依照前議,馬悍也爽快將匈奴上百具尸首交還。這些死人在匈奴人眼里是寶,在他眼里卻不過一堆腐肉,誰都不稀罕留著。
匈奴人退出二里之外,讓出一個安全交換的空間。賈穆率百余護丁出塢警戒,賈訪則率族人引導組織難民入塢。天黑城窄,牛羊亂竄,難民混亂,雖只五百余人,半個時辰竟只入塢近半。
夜空中傳來一聲鷹唳,信鷹返回了。不一會,陳行急步登城,向馬悍躬身:“主公,徐都尉已攻破匈奴大營,火焚其輜重。”
賈詡一聽,立即趨前俯身沖城下兩個兒子大喊:“大郎,率護丁驅庶民入塢,所有牛羊盡棄之。二郎速退,一刻時之后,塢門關閉。”
這一下,塢壁下更是混亂不堪,不少難民被擠跌下壕溝,被木刺扎死扎傷,哀聲一片。
馬悍拍欄長嘆,有時候,做計劃很順利,但實際執行總難免有偏差。自己的初衷是好的,賈詡的計劃也很周全,只是百密一疏,沒考慮到難民的素質問題,這也算是代價吧。
在賈氏護丁前拽后攆之下,二百多難民終于擠進塢壁,不少牛羊四下亂竄,奔入荒野,卻已沒人顧得上理會了。而摔下壕溝的難民,若自己能爬得動,趕在關門之前還可活,否則只有聽天由命了。說到底,這終究是個亂世,能夠讓大部分人存活,小部人犧牲,已是最好的結果了。
去卑望著一具具馱著尸體的馬匹從眼前經過,面沉如水,心痛難抑。此番渡河勤王,他總共帶來一千二百余騎,本想借機抱上皇帝大腿,并趁火打劫,大肆抄掠,沒成想竟弄成這步田地。眼下全軍不足七百騎,折損近半,所掠奴隸更被迫釋放,還賠上數百牛羊…這讓他回去怎么向大單于交待?其實仔細想想,開局還是挺好的,只是自打這個馬悍出現之后,一切才都變了樣。
馬悍!你等著,我去卑不會放過你的!
去卑正咬牙切齒發狠賭咒,忽聞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遠遠奔來,幾個巡哨的游騎大冷天跑出一頭汗,臉色發白:“右賢王,大…大事不好!驪山大營起火,燒成一片…”
“什么!”去卑眼前一黑,差點沒從馬上栽倒。
驪山大營積蓄著他們這支軍隊的所有糧草、牛羊、帳篷、輜重…一旦被焚毀,只怕尚未等到黃河冰封,他們不被活活餓死,也得凍死!
“全軍回營!”去卑發出受傷野狼似地慘嚎,皮鞭向塢壁門樓某處一指,“馬悍!你等著,咱們沒完!”
盡管知道去卑看不見,但馬悍還是朝著他所在的方位無聲揮揮手,嗯,算是道別吧。
回到居室,卸下沉重的鎧甲,馬悍洗了把臉,活動一下有點發酸的膀子。今日來回沖殺,錘死了不下于三、四十匈奴人,又與賈詡籌謀定計,算計得腦仁疼,要說累還真有點累。只是再累也不能上榻睡覺,他還得等,等徐晃與烏追的戰報。至于那些難民的安排,自有賈氏兄弟處理,他不會事無巨細都管。
室外傳來侍從的聲音:“稟將軍,有蔡氏僮仆求見。”
馬悍整了整衣服,坐回正堂:“讓他進來。”
一個看上去頂多十來歲,下巴尖尖,面有菜色的僮仆伏跪于地:“叩見右將軍,我家娘子請將軍前往本宅,當面致謝。”
蔡氏娘子?馬悍在回來的路上,似乎聽賈穆含糊提過一嘴,說是個寡居婦人。寡婦門前是非多啊,何況還是半夜相邀。那么,去還是不去呢?馬悍摩挲著下巴,想想日間那驚艷一瞥,再想到明日自己就要啟程東歸,終于決定――去!
蔡氏宅院也在塢壁之內,而且距馬悍下榻之處不遠,在僮仆引領下,步行不過半刻即至。
這是一座很普通的小院,除了干凈,并無任何多余裝飾點綴。階前立著一個瘦小的侍女,看模樣比這引路的僮仆還幼,見馬悍進來,慌忙跪地,將一雙半新不舊,但漿洗得很干凈的木屣捧到馬悍足下。
待為馬悍換上木屣之后,小侍女又縮回門邊,寒風吹來,令她抱肩瑟縮。
馬悍低頭看了她一眼,擺擺手:“回屋回去吧,不用你伺候。”
小侍女嘴里嗯了一聲,垂首不動。直到屋內傳出一個清脆的聲音:“采桑,你先退下,若有所需,自會召喚。”小侍女這才應了聲諾,輕手輕腳退去。
馬悍很容易就看出這小侍女與僮仆都是一臉營養不良的樣子,估計沒少挨餓,雖是奴婢,但舉止有度,想必也是官宦之家。不過在眼下這個連皇帝都饑一頓飽一頓的年月,官員自不必說,奴仆么,沒餓死算是命好了。
室內一燈如豆,映得一切蒙蒙朧朧,包括那個端坐于潔白薄席上的白衣女子,給人一種恍若夢境的感覺。
“燈油所剩無幾,只能點一盞照明,望右將軍莫怪。”蔡氏女郎挺直身軀,依然保持跪姿,向馬悍稽首為禮,“夤夜打擾將軍,實是因得知將軍明日便啟程東歸,屆時人多嘴雜,只怕更為不便,故而冒昧請將軍前來,只為致謝。”
“如果只為一聲致謝,倒是不必…”馬悍邊說邊準備關上門。
“請讓門開著吧。”蔡氏女郎目光向墻角那盆紅紅的炭火示意,“爐火旺盛,當可御寒。”
馬悍聳聳肩:“我是半個遼東人,這點寒意不算什么,只是為小娘子身子骨考慮…既然如此,就讓它開著吧。”
蔡氏女郎躬身致謝:“今日若非右將軍援手,昭姬必身陷賊手,墮入萬劫不復之境,更連累賈氏三公子,實是罪莫大焉。將軍恩同再造,請受昭姬一拜。”
此時女郎已不復日間蓬頭垢面,白衣勝雪,膚如凝脂,發似烏云,盈盈一拜,那端莊雍容姿態,竟有幾分與離姬…呃,萬年公主相似。
也正因這個相似,令馬悍為之一呆,女郎抬頭,正碰觸兩道灼灼目光,心頭一跳,秀眉微皺,玉面偏過一邊。
馬悍也覺失態,目光從女郎身上滑到一旁,這時才注意到她身旁有一張琴,琴尾似有焦痕。為化解方才的失態,馬悍隨口問道:“這張琴該不會也是發冷,靠炭火太近致焦尾吧?”
蔡氏女郎聽他說得有趣,微微一笑,如春風拂檻,方才那一絲尷尬盡去,女郎輕啟朱唇:“此琴之梧桐木,為家父從火中搶出,時已焦尾,后用之以制琴,清越金聲,分外動聽,故名‘焦尾’。”
“焦尾琴?!”馬悍這時才想起,似乎這是一具歷史上很有名的古琴,能擁有這樣的名琴,這位女郎想必出身名門…昭姬、蔡昭姬,咦,莫不是…
馬悍心頭一震,下意識脫口而出:“你可有一個姊姊或妹妹,叫文姬?”
蔡昭姬瞪著他,搖頭:“沒有。”
馬悍打了個哈哈:“啊,我一時想岔了,哈,哪有這么巧。”
蔡昭姬卻來了興致:“蔡文姬么?聽上去還真像我的妹妹,她叫什么名?”
“名?名叫什么來著…”馬悍敲了半天腦殼,也想不起蔡文姬的名是什么,畢竟在后世,“文姬”這個字太響亮了,早已掩蓋其本名,“唔,我不記得她叫什么名,但我知道她父親是誰。”
“誰?很有名么?”
“對,很有名,此人為當世大儒,叫蔡邕。”
馬悍話音剛落,就見蔡昭姬嬌軀忽然繃直,柳眉豎起,鳳目蘊惱,貝齒輕咬紅唇,緩緩道:“右將軍可是來消遣小女子的么?縱然將軍對昭姬有救命之恩,也不容折辱――采桑,送客。”
馬悍就這么莫明其妙被請來,又稀里糊涂被逐走。若非這是一位女子,而且是美女,關乎形象、氣量問題,馬悍說不得要讓對方吃點苦頭。算了,好男不跟女斗,只是為何提起蔡邕,她會如此激怒?該不會因為蔡邕是她族中長輩,曾得罪過她吧?嗯,這樣的解釋還算合理。
馬悍剛走到自己的住處,就見賈璣立于門外,一見到他,立即迎上來,深深一躬:“多謝右將軍相救之恩。”
馬悍直搖頭:“今晚怎么回事,全是來謝我救命之恩的。還好那幾百難民沒法來,否則我可頭疼了。”
賈璣一怔,隨即似是想到了什么,脫口道:“莫非是昭姬她…”
“對,我剛從她那里出來。”馬悍沒好氣道,本想問賈璣這蔡昭姬是什么情況,但想想又不合適,罷了。
但馬悍沒提,賈璣卻先提出來了:“右將軍,賈璣有一不情之請…”小心看了看馬悍的臉色,方道,“我想,請昭姬娘子與我等同行東歸。”
馬悍隨意道:“可以,反正也不多她幾人。”
賈璣熱切道:“只是昭姬不愿離開其父陵寢,若右將軍肯向天子討來一道勸遷令,使之將其父之陵遷歸故居陳留郡圉,璣必深謝將軍。”賈璣說罷,長長一躬。
馬悍歪著頭看了賈璣好半響,直看得賈璣局促不安,豁然大笑:“原來如此,叔璧居然…也罷,你先讓她動遷,回頭我向天子討旨。”
賈璣長躬到地,沒口子道謝。
院外驀然傳來衛士稟報聲:“稟將軍,烏司馬截擊去卑奏功,去卑大敗而逃,半途遭遇徐都尉,徐都尉梟其首,滅其軍而還。”
“好一個徐公明,好一個烏追。”馬悍撫掌笑道,“明日東歸之旅,想必會很順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