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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九章 【殘肢之賭(上)】

  (大盟如此堅定的支持,只有感恩…)

  是夜,陶謙于府上設宴,為此番抗曹之役的有功將領官員慶祝。

  就在這次宴席之上,三國群英,濟濟一堂,欣然共歡:陶謙、劉備、田楷、關羽、張飛、趙云、簡雍、糜竺、糜芳、曹豹、曹宏、臧霸、孫觀、陳珪、陳登、笮融、蕭建…當然,還有馬悍。

  這些人中,有些人性情傲岸,不與看不順眼的士人往來,如陳珪父子;有些人性情乖張,難以接近,比如關羽、曹宏、孫觀;有些人則不善與人周旋,如田楷、張飛、臧霸等;亦有如曹豹、糜芳、笮融、蕭建之輩,看似八面玲瓏,實則言辭無味,令人難生好感。

  在這種場合下,能玩得轉溜的,只有一個劉備。差相仿佛的,還有一個糜竺。

  劉備自不須多說,糜竺乃富豪大族,商賈之家,口舌便給,周旋權貴,乃自存之道。席間此二人一個代表客軍,一個代表本州,把盞周旋,辭令便給,長袖善舞,面面俱到。

  飲談至酣處,劉備乘興而起,邀馬悍起舞——在漢代,邀人起舞可是一件很莊重的禮儀,無論是客邀主,還是主邀客,或是客邀客,都不得推辭,否則視為極大侮辱。

  馬悍卻不知道這個,而且他也不會跳舞——交誼舞算不算?

  馬悍站起,正要開口推辭,話剛出口,劉備的臉色還來不及變,就聽一聲朗笑:“使君有此雅致,登愿與君共舞。”

  為馬悍解圍之人,正是陳登。

  劉備轉怒為喜,他正想與此君父子交好,陳登此舉,正中他下懷。當下眉開眼笑,大笑著迎上揮袖起舞,而陳登亦舒袖相合。二人便在絲竹聲中,于廣堂之上翩翩起舞。

  一旁側席上的趙云,待馬悍坐下后,才擦去一把冷汗,低聲向他講述辭舞的后果,馬悍這才恍然大悟,向陳登投去感激一瞥。而陳登只是淡淡一笑,與劉備舞得極合拍。

  馬悍心知自己不懂這些上層禮儀,必是被陳登小視了,他肯出面幫自己,想來也只是因為自己對睢陵之民活命之德的緣故。馬悍意識到自己在這方面的疏忽,看來回去后定要向離姬好好請教,論起漢禮風儀,沒有比她更專業的了。

  馬悍在檢討,而有人在暗惱。

  誰?關羽與張飛。

  這兩個人本就對馬悍白天掠去兄長的榮光極為不滿,更對馬悍超高的人氣感到很不爽。若不是劉備再三勸說,加上與趙云頗有交情,關、張二人就要尋機伸量伸量這位“遼東天駒”了。

  原本強壓的不忿,此時因兄長受辱(盡管是未遂)而一下爆發出來。張飛環目怒睜,捏著一雙沙缽大的拳頭,便要起身,卻被一旁關羽摁住。

  張飛虬須一張:“二哥,你這是…”

  關羽鳳目半瞇,捋須冷笑:“三弟想大鬧陶州牧的宴席么?”

  “是那廝無禮在先。”

  “那也不能明目張膽掃了陶使君的顏面,否則大哥定不高興。”

  一說劉備會怪罪,張飛也不也再爭了,只是氣咻咻道:“那廝如此無禮,難不成就這么算了?”

  “當然不是,三弟好生坐著,且看為兄的手段。”關羽緩緩長身而起,那八尺余的雄偉身軀,極為惹眼,令在坐將官目光齊刷刷聚焦過來。

  此時劉備與陳登一曲舞畢,相視大笑,拱手各自返座。

  劉備尚未落座,卻見關羽站起,微感訝異,正想開口詢問,卻聽關羽洪聲道:“馬都尉身為軍將,不善舞亦是情有可原,那想必舞劍當無礙了。羽請劍舞一曲,望勿推辭。”

  關羽此言一出,人人俱知,這是為其兄長張目來了,目光又齊刷刷轉向馬悍。

  陶謙灰眉微皺,他并不希望自己的宴會上出現不可控的事情,但關羽此舉為其兄長適才受到怠慢而起,此事又不便阻止。嗯,劉備也是個知進退之人,便交由他處理好了。

  劉備一聽關羽之言,就知道這位義弟要尋馬悍的麻煩,本欲如陶謙所料,正待阻止,但當他的目光觸及斜對面的趙云時,心念一動——這是個好機會,那馬驚龍一看便知是不甘居人之下之人,要拉過來是甭想了,但子龍卻不無機會。若是讓二弟折辱之,令其在眾佳賓前顏面掃地。如此文不成,武不就之上司,子龍必愧居于其下,只要二人心生罅隙,便有機可趁。

  這么一想,劉備竟也不加阻止了。

  舞劍?還是與關羽對舞?

  馬悍一下想到歷史上的項莊了。關羽要當項莊,把我當沛公?

  廣堂之上,那些戲謔、興奮、像看戲一樣的目光,令馬悍感到一陣膩歪,他只是淡淡道:“關二兄官居何職啊?”

  這不是明知故問么?關羽很是不悅,但還是忍住氣回答:“羽目下添為騎軍司馬。”

  “很好,本都尉麾下趙子龍,也是騎軍司馬,可奉倍關司馬,你二人舞劍,最合適不過。”

  馬悍此言一出,廣堂上所有笑語聲俱消,溫度聚降,人人都聽出了這句話的殺傷力——你跟我不對等,還是跟我屬下玩吧。

  劉備一整晚都在笑吟吟的臉色,終于變白了;張飛的臉,則黑如鍋底;而關羽,赤面如血,雙拳緊攥,捏得喀巴響。

  這里面只有陶謙瞇起眼,眼神閃爍,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趙云長身而起,向劉備、關羽拱手,歉然道:“城守一路舟車勞頓,兼不勝酒力,難以附應關兄。云愿與關兄起舞,為諸君助興。”

  關羽深吸一口氣,壓住胸膛翻騰的氣血,淡淡道:“子龍之劍器舞,某早已有見識,唯愿一睹馬都尉駭退曹軍之神威而已。嘿嘿!如此看來,曹仁小兒也不過如此。”

  關羽在此次徐州之戰中,主要面對曹操主力,戰場上的主要對手,則是夏侯淵,基本上未與曹仁交過手。對區區一個曹仁,就打得半個徐州閉城的閉城,陣潰的陣潰,自然也是不服。只覺得這嘴邊沒毛的小子一箭就嚇退了曹子孝,若碰上自己手里的大刀,何止削頭盔,直接砍頭顱了。

  關羽生性驕傲,又鄙視士人,有時說話毫無顧忌,根本不考慮當事人及旁人感受。二十多年后,本應是成熟的高級將領,面對江東之主孫權為子求娶其女,竟對使者說出“虎女焉能配犬子”這種話,足見一斑。

  關羽這話本意是打馬悍的臉,但卻誤傷了曹豹、曹宏、臧霸、孫觀、笮融、陳珪與陳登父子等眾,甚至連陶謙的臉色都難看起來。無他,以上諸人,在此次徐州之戰中,或是野戰被擊潰,或是被圍城打壓,或是閉城避敵,造成這一切的人,是曹操,而直接執行者,就是曹仁。你說曹仁渣,那我們算什么?

  有時候,貶低敵人,就等于變相嘲諷隊友。

  劉備的臉一下煞白,完了!一個白天加晚上的努力,被云長一句話就報消了。

  只一瞬間,關羽就成了眾矢之的,所有徐州官員將領都覺此人面目可憎,之前對馬悍諸多不爽、鄙夷、忌恨,一下全轉到這個大嘴巴關羽身上。

  馬悍觀察何等敏銳,立即抓住了這個矛頭轉向的機會,此時不因勢利導,更待何時?先前不答應比劍,是不想讓徐州官員看耍子,但現在就不一樣了。馬悍相信,所有徐州文武官員,都想看自己教訓這個紅臉關某。既如此,自己又怎能讓在座諸位失望呢?

  “哈哈哈哈!”馬悍一陣大笑,吸引了全場注意力,然后緩緩站起,對關羽笑道,“關二兄,舞劍這種附庸風雅的東西,太不符合咱們武將的風格了,要玩,咱就玩點實在的。”

  關羽其實也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但要他收回,那叫一個不可能;要他道歉,更拉不下這個臉。馬悍開口應對,正給了他擺脫目前尷尬局面的機會,很自然順口頭問道:“玩什么?”

  馬悍一擼袖子,一字一頓:“掰、腕、子!”

  所有人都被雷住,面面相覷,隨即爆發出一陣大笑,差點沒掀飛屋頂。

  馬悍從容向堂中負責切割、分發肉脯的侍者一伸手:“可否借刃一用。”

  侍者茫然無措,下意識看向上首的州牧。后者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馬悍雙手拈刀,走到擺放肉脯的案前,這時所有笑聲已停,人人都感覺事情沒那么簡單。

  但見馬悍隨手一撥,便將短案上切割得只剩半邊的灸羊肉拂落在地,然后雙手持刃伸入案底,同時往上一捅——噗!雙刀只發出一聲,切肉刀刃貫破案面,露出半尺多長一截,在兩壁近百盞宮燈映照下,尖刃閃閃發亮,眩灼人眼。

  馬悍盤膝而坐,右臂往案面正中一頓,擺出一個掰手腕的Pose,另一只手一指刀刃,向關羽抬了抬下巴,面無表情,一雙灰冷冷的眸子,充滿了挑釁之意。

  一時間,所有人都被雷住——這次是真正的雷住。這是掰腕子?太兇殘了吧!誰輸了,誰的手臂就被對手壓著貫穿刀刃——這是一個殘肢之賭啊!

  震驚過后,張飛、臧霸、孫觀這種純粹的猛將,無不大聲叫好。這才是純爺們的玩意,一個簡單的掰腕,加上兩把刀,就成了考驗力量、膽氣、意志,這些衡量一個武將是否合格的手段。

  張飛熱血上涌,躍躍欲試,大喝道:“二哥,讓我來跟他比!”

  關羽怒目而視:“咄!關某是那等無膽匪類么?馬驚龍,關某跟你比了!”

  在三國頂尖武將中,關羽的力量絕對可以擠身前五,這是一個力量與速度并存的絕世猛人,但他絕對想不到,他要面對的究竟是什么。

  當徐州所有將官將目光一齊投向州牧時,陶謙只說了一句:“方今徐州,最缺血勇,今日二位猛士之賭,可一掃徐州之文弱,平添烈氣矣!”

  這,就是一把手定下調子了。

  劉備想阻止,但看看義弟那如同打了雞血的面孔,只得把阻止的話吞了回去,琢磨著等云長占上風時,一定要喝止他。在這等場合搞出血腥來,對他的名聲絕對不利。適可而止,才是收攬人心,盡顯仁恕之道的仁君風范。

  糜竺看著馬悍那一臉篤定的表情,隱覺不安,只是劉備不阻止,他更不好越俎代庖。只望這位關云長真如其兄長所說的“萬人敵”,否則,必會對劉備在徐州的聲譽造成沉重打擊。

  剛被陶謙任命為沛國相的陳珪,一個年近五旬的老者,捻著灰白的胡須,嘴角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問身側的長子:“登兒,你看此人如何?”

  陳登不假思索加答:“梟雄之姿,惜乎家世不彰。”

  陳珪不引為然笑笑:“家世?治世之進階,亂世之抹布耳。縱無此物,蒙塵之明珠早晚會被亂世之風雨,蕩滌明凈生輝已矣!”

  陳登不言,若有所思。

  就在各方糾結中,一場兇險的殘肢較量,即將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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