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正月以來一連串的壞消息,讓這個安逸的城市神經變得緊張了起來。大街小巷,茶樓酒肆,談論的話題都是流寇肆虐南直隸。
《明報》無疑是這個階段最受關注的媒體,也是唯一的媒體。自打崇禎五年,陳燮辦了《明報》,南直隸文壇在上一次的口水仗中落了下風之后,察覺到報紙的重要性。復社的主導張溥倡導之下,也辦了一份《士林報》。
同樣是報紙,《士林報》的重點跟《明報》相悖,表的都是八股時文、議政的文章。這樣的一份報紙,在崇禎六年春天出臺,跟《明報》打擂臺,結果可想而知。怎么說呢,他們就不知道該怎么辦報紙,照貓畫虎,自然是反類犬。
靠著一些文人的追捧,這份報紙倒也能生存下來,但是行量就少的可憐了,一直在一千份左右搖擺。比較激進偏執的復社成員,有了一個議論朝政的陣地。大概就是這個結果了,對整個南京的輿情沒有太大的影響,畢竟都是讀書人自己關上門來玩耍。
《明報》的辦報宗旨就是面向大眾,報道一些時事新聞,八卦趣事,自然更受歡迎。不是誰都喜歡花錢去買看不懂的時政評論和八股時文來看的。
新聞最大的特點就是時效性,這一點《士林報》被《明報》完爆。尤其是崇禎八年的正月以來,《明報》不斷的為登州營鼓吹。為陳燮鼓吹。從登州出兵之日起,連續的報道登州營的行動日程。雖然消息相對于登州營的行動滯后了幾天,但是在南京就是絕對的新聞。
正月十六出兵,二十五就殺到了廬州,這么快的行軍度,真是讓整個南京百姓都覺得瘋狂。尤其是正月以來,《明報》不斷的報道流寇攻城略地的消息,導致南京民間出現了不小的恐慌。隨著陳燮救援廬州的消息在《明報》上刊登出來后,恐慌情況漸漸的消除。
“陳思華率部克服巢縣,流寇聞風而逃。”
“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登州營收復無為州、廬江。”
因為這些消息的及時報道。南京民心安定,流賊渡江的擔心全然消失。因為新聞的時效性,《明報》的銷量居然在這個時間段又有小幅的增長。
讀報欄現在是南京城里最獨特的一道風景線,每一期《明報》出來。一些讀書人便出現在報欄跟前。背著手搖頭晃腦的讀報紙。
正月初十。新一期的《明報》剛剛印出來,早早的便有報童把新一期報紙釘在報欄上。生活艱難的讀書人,總是會選擇在這個地方看報紙。了解事實。所謂秀才不出門,便知天下事,這話有點扯淡,但是從側面反應出來,讀書人掌握了這個時代的輿論渠道。
對于大多數讀書人而言,《明報》的存在,不僅僅是給他們一個暢所欲言的平臺,還給了他們一個通過報紙掙錢養家的機會。讀報員這個位置,雖然是暗中存在的職業,但確實是南京很熱門的兼職。不過是閑暇的時候去讀一下報紙,就是每個月一個銀圓的收入,對于很多清貧的讀書人而言,吸引力巨大。
穿著長衫的讀書人往報欄前一站,十幾二十個不識字的百姓就圍上來,聽書生讀報之余,還有負責解釋。
“流寇圍困桐城,登州營星夜南下解救,打破巨寇張獻忠自南下一來,攻無不克的勢頭。大家知道吧,張獻忠自離開中都之后,從未失手。巢縣、無為、廬江,這都是比較近的,大家都知道。這上面還有一張示意圖,大家看看清楚,這就是桐城。這報紙上說了,流賊被迫分兵,一股逃亡大別山,一股往南,這是被登州營打怕了。嘖嘖嘖,這個登州營真厲害,陳思華文武雙全啊。正月十六出兵,至今不過二十來天,轉戰兩千里,流賊聞風喪膽,聞風喪膽啊!”這位讀報員,真是很買力氣的在跟百姓解釋。
南京城里的百姓,眼下都知道,不是陳燮來的快,指望本地的官兵,南京守不守的住都是個問題。為啥這么說呢?南京官兵三千人,在巢縣不戰而逃的事情,報紙上都說了。連帶著史可法都被報紙損了幾句。
老百姓想法簡單,明報大家喜聞樂見的報紙,報紙上說啥,大家就信啥。過去的兩年,陳燮的豐功偉績在報紙上轟炸的大家耳朵都麻了。什么旅順一戰,陣斬建奴級兩萬,什么建奴肆虐宣大,陳思華揮師直搗奴巢。
雖然報紙上沒有明確的說陳燮是當代的岳飛,但是登州營秋毫無犯,各地百姓簞食壺漿之類的話,可是沒少說。潛移默化之下,陳燮就是當今的岳飛,登州營就是當今的岳家軍。誰要是說陳燮的壞話,誰就是秦檜。
所以登州營是王莽、藩鎮之類的話,在民間是一點市場都沒有的。
“哎,最近城外江北難民好多,官府都不讓進城。出城討生活好難咯。”
“我一個親戚從無為州逃難到南京城,哎喲,聽他講哈,真是好慘。那些官兵看見難民就跑了,流寇來了,殺了好多人,禍害了好多女子,巢縣城里都是血啊。”
“你不要亂講話,等下被官差聽到,抓你去打一頓,想出來還得破財。”
站在人群后面,柳如是安靜的聽著這些人的議論。兩年多過去了,《明報》在她的手里,成為了南京乃至整個南直隸舉足輕重的輿論陣地。每一次成功之后,柳如是都忍不住的去想那個人。思念如毒藥,每次思念都是心痛。上一次鄭妥娘去登州,柳如是就想跟著去的,最終還是忍住了。
“大明朝第一奇男子,他把報紙交到我手里,我一定替他看好這份產業。”心里如是想著,柳如是緩緩的轉身,上了馬車。兩年多的報紙生涯,追求柳如是的文人不是沒有,但是沒有一個人能打動她。見識了心目中天下第一的奇男子,還能看上別人么?
臨江茶樓,上午點是生意最好的時候。一群讀書人在二樓臨窗的雅間里,一邊讀明報,一邊嘆息搖頭的議論紛紛。
“克咸,報紙上說的這,都是真的么?”一名白衣男子,笑著問孫臨的時候,邊上的方以智先開口道:“當然是真的,當是我們就在城頭上,克咸縋城而下,親眼見到了陳思華。”
孫臨搖搖頭,似乎想甩開什么東西,最后嘆息道:“密之說的不錯,在下自詡文武雙全,站在陳思華面前,就像螢火比皓月。當是還傻乎乎的問他,為何不提友軍的消息。結果陳思華跟看個傻子似得看著我,淡淡一笑沒說話。”
啪,一名三十來歲的男子拍案而起道:“夏某平生最敬佩的就是岳王爺這樣的英雄人物,陳思華的文采名滿江南,不料還是個戰場上的無敵英雄人物。”
之前問話的白衣男子,搖著手里的折扇,一派瀟灑姿態道:“要不是江北大亂,陳某都想去拜訪一下這個陳思華。”
“臥子兄,不如大家一起去登州看看,都說登州繁華不下南京,百姓生活富足。所謂百聞不如一見,我等一起去登州看看,陳思華是個何等人物,看他治下便知。”方以智站起來,抬手一指東北方向,鼓動大家一起走一趟。
陳子龍站起笑道:“你們去便去,不要拉上我。”夏允彝出言取笑道:“此番來南京,夏某最歡喜的便是結實了兩位桐城風流人物,臥子最歡喜的事情,怕是為了明報那位紅粉佳人。”
陳子龍搖搖頭:“落花有意流水無情,陳某確實有點不甘心。”
方以智笑道:“在下肯定是要去登州看看的,還有誰要同行?”孫克咸站起道:“同去,同去。”夏允彝也笑道:“算我一個。”一直沒有怎么開口的一位青衫男子開口道:“徐某素來喜好兵法,也想去登州見識一二。”夏允彝指著好友徐孚遠大笑道:“闇公兄,猜你會去。”
秦淮河邊的一個名妓的住所,同樣是一群讀書人聚會商議事情。
“天如兄,彼不過一介武夫,一封信示好,就是天大的面子了。何必親自走一趟?”
“維斗兄,陳思華可不是一般意義上的武將,還是名滿秦淮的風流人物。明報出自起手。如此人物,嘿嘿,如能為我所用,不愁大事不成。”
一群文人你一言我一語,大有只要他們能執掌朝政,天下大事可平的意思。張溥在這群人中間,一直保持著微笑,相對安靜的聽著大家的議論。讀書人喜歡在這種地方高談闊論,這已經是一種習慣了。
張溥心里很清楚,對陳燮的爭取,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結果,寫了信,人家不回,在南京折騰明報,還沒干過。明報的重要性,現在越來越突出了。相比之下,士林報就像一個小圈子,能影響的人很少。
“阮懷寧在城中廣招勇士,嘿嘿,跳梁小丑…。”這句話出自楊廷樞之口,張溥心里暗暗一抽,正在密謀讓周延儒回內閣,但是缺銀子。張溥跟大家說起想去登州,主要原因還是因為銀子。結果開口被大家反對,只好暗暗的嘆息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