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了么?天津碼頭又靠了一批海船,成船的銀子和金子拉回來,還有不少天竺貨色。”早晨起來,內閣坐班,楊廷麟習慣性的往盧象升的辦事房內跑,手里捧著個茶壺,邁著八字步,養氣的功夫越的了得,一派從容。
“怎么?你也動了海貿的心思?”盧象升很忙的,新軍自先帝之時開始操辦,至今基本成軍,他現在得制定一個計劃,一步一步的把全國的軍事制度都仿新軍的模式改了。這會正在忙著寫字,“設新軍于要隘,各地設城管,安置舊軍。”寫完這個,這才抬頭說話。
“我能動什么心思,只是感慨這些年變化太大,先帝彌留之際,思華一聲令下,遼東大軍云集山海關,偏師入南京。何等之霸道,再看看他在南洋打開的好大局面,你我雖為閣臣,卻沒法跟他去比。如今這京師,哪家不在跑海貿,就以昨日之事而言,放在以前,御史們還不得瘋咯似得彈劾?”楊廷麟一番話,盧象升心里多少有點說不準的怪滋味。陳燮這個人吧,一直就沒看懂過,他腦子里一堆的奇思怪想,膽子還大。在一般的文臣心目中,這就是活曹操,王莽再世。可是你看他做的那些事情,誰能否認當是大明風雨飄搖之際,不是陳燮出手,挽狂瀾于既倒呢?誰能否認,陳燮是大明的第一能臣呢?誰敢說他是奸臣?偏偏;盧象升的骨子里有一種奇怪的感覺,陳燮做的這些事情吧,給大明帶來的走向似乎有點危險。
“如果放在過去,國家動亂十余年,整個北地都打爛了,這樣的局面之下。本該休養生息,輕徭薄役,不興兵戈。陳思華有點反其道而行之的意思,可是見了鬼了,大明就這么一天一天的好起來了。如今國庫充裕,各地安定。工商興旺,勛貴大臣們在南洋和印度掙的銀子海了。”盧象升覺得自己的腦子不夠用了,苦笑的搖搖頭。
楊廷麟想了想道:“你說這個,我倒是想起上個年度的數字統計,江南一個省的商稅,就是三百萬兩,加上船舶司的二百萬兩,這就是五百萬兩。這在過去,你我敢想么?”
“可是現在的人心。你去茶館坐一坐就知道了,言談之間全是誰誰掙了多少銀子,誰家從海上又回來了兩條船之類的話。”盧象升提起這個,楊廷麟的反應則是很不屑道:“建斗,多慮了,以前不像現在,也沒見哪位少弄銀子。區別是現在主要從外往里弄,以前是貪。”
“哎。不說了,都這個時辰了。怎么沒見思華來坐班?”盧象升看看門口,他有事情找陳燮。楊廷麟也好奇的看看門口道:“是啊,這都啥時辰了?不是陛下給截走了吧?哎,我這還有事情跟他商議呢,遼東的田賦今年要收了,得跟他說一聲呢。”
“如今田賦才幾個銀子?陛下不是才免的陜、晉、寧。三省去年的田賦么?你盯著這個有啥意思?”盧象升很好奇的問了一句,楊廷麟笑道:“建斗,不懂了吧?遼東不是關內,行的是官紳一體納糧的道道。”
盧象升還是第一次聽說過這個事情,趕緊一伸手道:“你等等。什么時候的事情?我怎么就沒聽說過?”楊廷麟笑道:“我也是才知道,最近才接到的奏報。感情當年思華在遼東的時候,就定下了這個規矩。我問了一下,遼東那邊沒太大的反彈,都愿意納糧,誰也不在乎這點銀子。再仔細一問才曉得,要是士紳不納糧,衙門就不給什么行商執照,這個玩意是當年思華在遼東打建奴那會搞出來的,后來就成了定制了。誰鬧騰都不管用,知道為什么?”說到這,楊廷麟突然壓低了聲音。
盧象升一愣道:“為啥?”楊廷麟低聲道:“我聽說了,不領這個執照的商家,商隊出門就得遇見馬賊,想在城里做買賣,隔三差五的有人上門鬧事,把你店給砸咯,官府也不管。”
“這不胡鬧么?官府瀆職!”盧象升急了,拍案而起。
“這營業執照不是白給的,每年要交一筆管理費。建斗,你說官府能管么?”楊廷麟說完這個,盧象升沉默了。是啊,怎么管啊,這是一筆不小的進項呢。“這個陳思華,怎么敢這么干?”自言自語的時候,陳燮的進門了,看見兩人面色難看,詫異的看過來。
“怎么了,這是。”陳燮笑問,盧象升上前來抓著陳燮的手道:“你說,營業執照啥回事?”
陳燮被抓的很緊,笑著掙了幾下,沒掙脫才道:“有話好好說,你急啥啊?”盧象升送了手,陳燮瞪了一眼始作俑者,知道是楊廷麟干的好事。
“那你說!”盧象升送了手,陳燮這才不緊不慢的去給自己泡茶,回頭看看眼睛瞪的像牛眼似得盧象升,淡淡道:“當時是個什么情況?遼東遍地是馬匪,都是建奴和韃子的余孽。要維持軍隊的開銷,就得想歪招。我練兵,不用朝廷一分銀子,這有不準,那又不許,你覺得能說的過去么?再說了,就算是不打仗了,維護地方,官府費用,這不得需要銀子啊?在遼東經商,每年只要交三筆費用,一個是正常的商業稅,一個是管理費,一個是衛生費。然后其他事情都沒了,正經的做買賣,誰都不敢去搗亂。否則抓到就是一個字,死!我說建斗,你知道大明的商家是怎么做的買賣么?我給你舉個例子啊,運河上的船,在我去山東之間,從進了山東到處山東,一條五十料的船,管你什么貨物,怎么也得交各種規費十幾次。我去了,就交一次,拿著憑據走遍山東,誰都不敢收二次的錢,誰收我砍誰。流氓搗亂也不要緊,去報告當地的駐軍,出兵抓人,抓住就往礦上丟。我這么跟你說,交三種費用,比在大明境內經商,都少花費不少。不然,你以為遼東的商戶是傻子?”
陳燮就是在講歪理,盧象升卻無法反駁,因為他不知道遼東的具體情況。而且這個遼東,現在就是陳燮的私人地盤,朝廷是針插不進去,水潑不透。派官員過去,只要你老老實實的做自己本分的事情,那保證什么都不會耽誤你。一旦要起歪念頭,那就意味著要碰壁了。
遼東百姓人人有槍,官府根本就不敢亂來,一不小心就被人打你黑槍,你還敢亂來么?整個大明,也就是遼東和大員是這個節奏,在南洋也是,只要是漢人就可以合法持槍。但是這個槍,你每個季度都得去相關部門報備,檢查還在不在。丟了就得及時匯報,否則罰死你。
盧象升腦子有點暈乎,陳燮的歪理一套一套的,這些東西他以前都沒接觸過,自然是無法反駁。倒是楊廷麟不緊不慢的來一句:“思華,你在遼東做的啥,戶部管不了,但是稅可一點都不能少交。”
“這你放心,遼東有完整的工商和農業管理體系,收稅的事情不用你擔心,保證一分不少。”陳燮笑瞇瞇的說完,看看盧象升在那思索,上前道:“別想了,跟我去京營看看,新軍操練的差不多了,等你去檢閱之后,一起向陛下匯報,請陛下安排個時間去看看。”
“我不去!”盧象升很果斷的拒絕,理由很簡單,新軍是示范部隊,走的是內庫的銀子。對此,盧象升是有抵觸的,為何有抵觸?原因很簡單,新軍的后勤系統自成一系,兵部根本就說不上話。既然如此,他這個兵部尚書還湊個什么熱鬧?一支軍隊,脫離了文臣的掌控,盧象升心里是很不高興的。要知道,這不是以前的登州營,這是京營啊。
陳燮也不強求,笑道:“不去就算了,我自己去。”說著要求,卻被盧象升拉住道:“思華,你別走,今后這朝廷兵制改革完了,兵部的這幫官員,你打算怎么安排?”一直沒有冒出來的矛盾,終于浮出了水面。這個問題,必須正視了。朱由檢當初堅持的原因,不就是覺得文臣駕馭武將的格式不合適了么?所以想改,但是怎么改呢?新軍是個模范。
京營新軍不算騎兵的話,一共編成了兩個鎮,都是直隸招募的良家子。自己有后勤系統,裝備系統,完全脫離了文官的控制。現在只有兩個鎮,將來呢?所以盧象升的擔心不是沒道理的,他真的很擔心一旦失去文臣的控制,武將會出現藩鎮。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是陳思華。
陳燮非常了解他的想法,但就是無法認同。可惜,這個事情還真的繞不過去,既然要問,那就坐下來好好談一下。干脆端起茶杯坐下道:“建斗,以文馭武的危害性,你應該最清楚。”
盧象升很清楚,但是他還是反駁了一句:“不要忘記了藩鎮之禍。”
陳燮笑了笑,淡淡道:“還記得左良玉么?你敢說我斬他的時候,他不是藩鎮么?聽調不聽宣,這不是藩鎮?戰場上,熊文燦的命令,他能都聽么?楊嗣昌的命令,楊嗣昌又如何,落到后來,左良玉不就是個活藩鎮么?不然,你以為我為何要下那么狠辣的手段?藩鎮之禍,我比你清楚的多。知道是什么根本原因造成大明軍隊快的糜爛么?”
盧象升楞住了,這個問題太大,他一時半會真答不上來,就算是以前想過很多,都沒有一個明確的答案,什么叫根本原因?站在他現在的角度和視野,根本就想不到上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