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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五章 塵埃落定

  人生的大起大落,往往都是猝不及防。因為猝不及防,所以殺傷力更大。文在寅從來沒想過會毀在李勝基的手上,他甚至沒把李勝基放在眼里過。只不過他需要一個‘完美’的女婿,他就把李勝基放在這個位置上,為他的整體形象平添幾分罷了。

  他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名分會變成一把割喉的利刃。

  千里之堤,潰于蟻穴。這就像一場游戲,文在寅修煉了金鐘罩加鐵布衫,本以為自己已經刀槍不入,但是突然命門暴露,破了防,再小的攻擊也能造成傷害。

  二十年前他在軍隊任職長官時,為了錢財,給財閥二代開具過不適合服役的證明。

  十五年前他任職情報長官時,曾倒賣國家機密,甚至走私過核材料。

  十年前他選舉沒有成功,之后韓順集團股東莫名慘死。

  五年前的某沉船事件,被他運用成打擊政敵的工具,導致對方引咎辭職,他繼任總理。

  今年,他收取了大筆的政治獻金。甚至為了謀取外國商人劉一的大筆熱錢,不惜讓女婿設下圈套,以全州畜牧業為誘餌,引誘他投資,可慘了劉一,不但被蠱惑,投入了大筆錢在全州,而且還被騙取信任,讓公司的賬目落入了他的女婿李勝基的掌握之中,十億美元被轉走。

  原子基金出道以來第一次折戟,花了差不多數十億美金,買了一個空殼公司云云…

  文在寅的女兒,是他和親妹妹生的…

  文靜妍是個…

  惡言像開了鍋的開水一樣,翻騰不已,更讓人窒息的是,這些撲在了臉上。灼傷,疼痛…

  文在寅的辦公室,只有兄妹二人,想要采訪的記者已經堵在了政府大樓門口。

  就在剛剛,兩宗貪污案被揭,一宗資產不明案被揭,昨天還在一起吃飯,還收了一大筆錢的議員們,今天都換了電話號碼。一個個就像被剁了腦袋的雞一樣,沒有人站出來說哪怕一句話。

  文在寅忽然蒼老了十歲,他明白,大勢已去,已不可挽回。

  早前他就預測,這次競選,就算贏了,也是慘勝。因為現在的狀況是,他是在野黨,但是在野的另一黨沒有和他合作。而是與執政黨合作。雖然他現在占優,無論他對上哪一方都是勝利,但是對方聯合。他的實力也就多出一線而已,接近四比三的比率。

  現在情況反轉,在全民聲討的大勢下,他幾乎已經失去了所有的盟友。剩下的幾個,是用‘把柄’捏在一起的,他們的心里是恨意,難保到時候不會豁出去魚死網破。

  更關鍵的是,媒體曝光的那些消息。幾乎都是真的,就連說對方是政治傾扎都沒辦法,因為都是有據可查的。很多己方肱骨投誠,導致現在非常被動。

  在沒破防之前,這些流言蜚語沒人會信,甚至就算有人知道這是真的,他也會當做沒看到,或者指鹿為馬去理解。這就是勢的作用。勢在的時候,一切都順著你的想法,勢不在了,一切都和你相悖。

  文靜妍的眼睛有些紅,顯然是剛剛哭過。她再怎么女強人,畢竟是個女人。她心里以為,會導致今天這個結果,是她的錯,如果她能通過別的手段為文在寅湊到錢,也不會發生公司易主的事件,公司不易主,之后的事情都不會發生,也不會導致現在怎么解釋也沒人相信的局面。

  墻倒眾人推,大勢已去,文在寅的目光里已經出現了死志,對他這種人來說,死不可怕,失去權力才是最可怕的事情。

  “準備一下,我要開一個發布會。”

  “哥,你…”

  文在寅忽然笑了:“靜妍,我累了。”

  文靜妍似乎一瞬間懂了,淚水崩塌,她什么也沒有再說,起身離開了辦公室。

  文在寅嘆了口氣,年過花甲一直挺直的腰桿,慢慢,慢慢的塌了下來,他忽然感覺一陣輕松,仿佛這才是一個六十歲老人應該有的樣子,仿佛這樣才是他應該有的樣子。

  然而他慢慢的又挺直了起來,他在心里這樣對自己說,還沒有到時間,你現在還是總理,有一些事情,你還必須得弄清楚。

  文在寅拿起桌上的電話:“安排一下,我要見李勝基。”

  “是。”

  李勝基是投案自首。

  這非常反常,他來檢察院的時候,接待他的官員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再三確認才把他暫時收押了起來,然后立刻報告了文在寅。

  是的,檢察官一系,文在寅的勢力很深。尤其是系統內的第二號人物崔志勛,更是他的門生,從二十年前一直到現在,一直是為他沖鋒陷陣的人物。

  也就是這樣的人物,才能在這個時候,為他提供方便。

  在狹小的拘留室內,文在寅見到了雙手被拷在椅子上的李勝基。

  這本不應該的見面,自然不會有什么監控錄像,也就是說,今天翁婿二人無論說了什么,都不會有人知道。

  相對無言,文在寅看著眼前這位眼神里隱隱有些得意的年輕人,曾經被他當成狗一樣,但是現在卻因為他自己二十年的謀劃功虧一簣的年輕人,他曾以為他見到他就會掏槍打爆他的腦袋,但神奇的是,見面了,就這樣看著,他竟然沒有了這種想法。

  他只是想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他為什么,為什么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他也不問,就這樣看著李勝基,他要等他先開口。

  李勝基是非常緊張的,在靈魂深處,他懼怕著文在寅。事實上做出這個決定,他也是腦袋一熱,想起來后怕大過勇敢,但是莫名的。他也覺得解脫,這種感覺沒來由,就是身心的一種放松的感覺。

  他一直在害怕,雖然劉一說了,他不會有事,但是他不敢保證文在寅會不會做什么,如果文在寅想讓他有事,他不可能沒事。

  他一直在害怕,但是在見到文在寅的時候。他忽然又不怕了。是時候把心里的所念所想都說出來了,是時候勇敢一次了。

  他開口了:“岳父…”

  文在寅怒極反笑:“你現在還敢叫我岳父?”

  李勝基點點頭,道:“事實就是這樣,岳父,美奈子她已經懷孕了。”

  文在寅的眼神終于變了,盯著李勝基:“這就是你的依仗?你覺得我會因為這個放過你么?”

  李勝基笑了,道:“我知道您不會,這就是我這么做的原因。”

  文在寅皺起了眉頭,作為他的立場,他根本聽不懂李勝基再說什么。

  李勝基也不意外。也沒有組織語言,順著心思說了出來:“岳父,您今天來。就是想聽我說,那我就好好的說一下吧。”

  “剛開始接觸美奈子的時候,我是抱著巴結的心,說實話我那時候是不愛她的,但是因為我感情上受到了一些挫折,或者是我利欲熏心吧,我想攀上高枝,我通過各種手段接觸到了美奈子。我們戀愛了。”

  “起初,美奈子對我也是有戒心的。我們相處得并不是十分愉快,但是慢慢接觸下來,我了解了美奈子的心。終于有一天,在我把她和我覺得我喜歡的女孩比較的時候,我發現我的心里竟然美奈子的份量更重。”

  “我發現我愛上了她,我很糾結,很痛苦。因為我覺得我還喜歡我原來的女朋友。”

  “后來她遇到了更好的人,一個能力比我強…甚至各方面都超過我的人。不知道為什么,我忽然放下了。雖然我表現的還是沒放下的樣子,但是我心里,其實已經放下了。”

  “我開始嘗試著接受美奈子對我的愛。她也慢慢的對我打開心扉。我們的感情越來越好,越來越穩定。”

  “在某天我忽然發現。我沒有那么利欲熏心了,我忽然想過平淡的日子,就像我和美奈子在巴厘島的時候,我躺在沙灘椅上,看著她在海邊跑,就這樣沒有什么特殊的,就什么都不想,那樣看著她…”

  “有一天美奈子告訴我,她懷孕了。那天是她的生日,我不知道多開心。但是同時我也焦慮了起來,我焦慮的原因是,美奈子對我說的話。”

  “她告訴我,她是你和文靜妍的女兒。”李勝基荒唐般笑了起來:“她怕她會遺傳什么奇怪的病,她怕我們的孩子會有問題。”

  “我戰戰兢兢,每天都在擔心。我把她送去日本,幾乎是住在醫院里。我們都想要一個健康的孩子,所以每周都檢查很多次…”

  文在寅默然了,他沒有想到,孽緣孽因孽果,最后竟然是這樣報應。

  “我們不在一起,感情反而加深。我們每天都打電話,她會對我說很多事情…”李勝基露出一絲微笑:“她成為準媽媽之后,變得嘮叨了起來,偶爾半夜她會想起什么,也會對我說…”

  文在寅嘆了口氣,作為父親,他知道自己多不稱職:“這些我都不知道,她都不對我說。”

  “呵呵!”李勝基嘲諷般笑了一下:“你當然不會知道,因為你是一個不合格的父親!”

  “如果說我是利欲熏心,那你就是維權是圖。你眼中只有權力,根本沒有家人!”李勝基咬著牙,充滿恨意的盯著文在寅:“你沒有親情,甚至沒有感情。她是你的女兒,但你只把她當成工具,她出生你認為是犯了忌諱,把她扔到日本,一直以來,你給過她父愛么?你沒有,你只惦記著權力!”

  “她說,作為父女,二十幾年,你們見面的次數不到三位數,每一次見面,她都記了下來。她是你的女兒,你不覺得可憐么?”

  “你把我當成什么?甚至不是人吧?只是一樣工具,一條狗而已!你說會給我權力,但是我知道,你從來沒有想過履行,你只是把我當成一顆棋子,一條狗而已!”

  “我不想做狗,我想讓我的孩子幸福,我想讓美奈子幸福。我不想她生活在這樣畸形的家族里面,面對畸形的你們,我不想我的孩子出生就面對你的壓力!”

  “如果你當上總統了,這個國家會變成什么樣?”

  “會變好!”文在寅像被掐住了命門一樣,突然爆發了:“我一輩子都為這個國家在奉獻,它會在我的帶領下變好!”

  “不可能!”李勝基更大嗓門喊回去:“你這樣的人,對待親生女兒尚且如此,你會愛這個國家嗎?”

  文在寅像是被堵住了嘴巴,開不了口。

  “我冒著這么大的風險,不求別的,只求一個安穩的日子。你也不用問我那個人許諾了什么,我可以告訴你,他許諾給我的,只是一個安穩,甚至只是一個畫餅充饑的安穩的未來。但是我被說動了,我愿意試一試,博一博,人生只有一次,我不想做仰你鼻息的忠犬,我想做一個人。我想帶著美奈子和我們的孩子過正常的生活,而不是突然哪里響一聲槍,旁邊的人就倒下了。”

  李勝基的眼睛通紅:“我知道一些你們的事情,你們太心狠手辣,只要擋在你們面前的人,統統都逃不過去。我雖然也不是什么好人,但是我更知道,你這樣的人也不能相信。看在美奈子和孩子的份上,我不會說出這些事情。我只會承認現在媒體曝光的事情。你可以殺了我,我也可以坐牢,怎么做隨你的心意,我只想說,我不后悔。”

  文在寅看著李勝基,忽然笑了起來,道:“劉一給你灌了什么迷魂藥,你竟然如此的忠心。我以為,如果這世界上只有一個為了反對而反對劉一的人,那必然是你,你為什么?就算我把你當成狗,我把我的女兒都交給了你,我也沒有兒子,我死之后,還不全是你的,你這是為什么?”

  李勝基也笑了起來,笑得有些不正常,有些癲狂:“我也以為不會被他說中,但是沒想到,還是讓他說中了。他對人心的把握,我算是服了。”

  “什么?”

  “劉一找到我的時候,你剛才說的話,他已經說過一遍,他說你肯定會這樣說。”李勝基嘆了口氣,語氣里滿是佩服:“對人心把握到這樣的程度,我服氣了,你輸給他,也不得不服。”

  “他告訴我,如果你說了一樣的話,讓我轉告你一句話。”

  “什么!”

  “他說,你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你以權壓人,以勢壓人,你玩權謀,但是你不懂人心。人性的弱點不是你給他多少,而是你給他他想要的那個。”

  文在寅盯著李勝基看了好一會兒,耳邊仿佛想起了劉一對李勝基說這些時候的聲音,忽然覺得眼前的影像有些模糊,變成了雙影。

  他趕忙收斂了一下心神,叫來人把李勝基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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