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月25日(那年夏天)

　　高一暑假的時候，舅舅在城南的學校區開了一家冷飲店。因為生意好，沒幾個月就又開了另一家分店，舅舅和舅媽忙著裝修，就喊我過來去忙。我家在城北，雖然偶爾也會去舅舅家玩兒，但是從來都是當天回家，沒有長住過。

　　那次，是我第一次在家之外的地方長住。

　　和我們城北的學校不同，城南的學校都是集中在一起的，夾在學校區中間的地方開滿了舅舅家這樣的小店，托學生們的福，生意都非常好。但是到了暑假的時候，這邊就會冷清下來，因為大部分的學生都放假了，只有備戰高考的高三學生還在學校里。

　　客人少了，店里的員工也就沒有必要留那么多，都被舅舅帶到了分店那邊幫忙，只剩下一個年紀比我大兩歲，但是已經不念書的女孩陪我在這兒，她的名字叫王蓉，很普通的名字，胖胖的，很愛美。

　　我是住在店里的，但是王蓉不是，她家就在附近。雖然她家離得很近，但是因為老板不在這邊，她經常會遲到，每次遲到的時候，她都會給我帶早餐，后來我才知道，她那時候在忙著談戀愛。

　　遇到他的那天，蓉遲到的很過分，都已經快十一點了，她還沒來。我正想給蓉打電話，忽然店里進來了三個人，左邊的壯，右邊的瘦，中間的一個不胖不瘦的就是他，將近一米八的個子，不知道為什么剃了個光頭。因為這個發型，他看上去有點嚇人，另外兩個更是，所以我沒敢和他們打招呼。

　　“妹兒啊，新來的？那小胖妞呢？”

　　“趕緊給我整點兒涼的，冰塊多加點啊！”

　　“一瓶水，不要冰。”

　　我給他們拿了飲料，三人坐在門口，另外兩個人在聊天，而他從背包里拿出了一本書。這個不一樣的舉動，讓我更加注意他了。

　　那是我第一次遇到他，現在想想，那時候可能真的盯著他看了很久，不然記憶不可能這么清晰。他坐在靠窗的位置，手里拿著一本書，桌上是一瓶礦泉水，涼的，沒有冰。他看的很認真，完全沒有發現我在看他。一如這么多年過去了，他從來也感覺不到我在看他一樣。他目光的焦點，永遠都不是我。

　　我住的房間就在店樓上，屋子里堆滿了各種飲料，把空間擠壓得很窄。我睡覺的地方大概只有五平米左右，除了一張床，只放得下一張桌子。所幸有一扇窗戶，可以讓我在感覺壓抑的時候透透氣。

　　原來這里是舅舅住，舅舅比較邋遢，屋子里弄得也很亂。我每天收拾一點，把飲料分類貼著墻擺好，節省出來一點空間，從原來的五平米，變成了大概八平米左右。多出這三平米，終于沒那么擠了，還能晾涼衣服。

　　窗戶正對著他學校的操場，時間長了，我發現了一個秘密。

　　他經常遲到，還經常逃課。遲到的時候他會被罰在操場上跑圈，逃課的時候他會從操場的鐵柵欄翻出來，總之我總能看到他。相比之下，他那兩個看上去不是好學生的朋友遲到和逃課的次數要少多了，而且每次都是跟著他逃課的。

　　原來是個壞學生。我這樣想他，心里不禁多了幾分鄙夷。既然是壞學生，那為什么還裝出一副好學生的樣子呢？逃課來店里喝東西的時候還要拿一本書，這么裝模作樣的給誰看？

　　他幾乎每天都來，時間很有規律。除了逃課的時候，他每天都是中午來，坐在固定靠窗的位置。如果那兒有人了，他就會買瓶水然后離開，但通常都是坐在那兒的人給他讓位置。

　　果然是一個壞學生啊，我心里這樣想，不然為什么那么多人都‘怕’他呢？

　　我對他的印象越來越差，但是這些他是不知道的，他還是每天固定的時間來店里，坐在靠窗的角落，手里拿著一本書。

　　我很奇怪他拿書的目的是什么，因為他拿的不是小說，而是習題集，《高考三加一》這樣的書。我偷偷瞄過，數理化都有。他看得很認真，但是從來不用筆，我很奇怪這樣看有什么意義，難道不用筆計算，在腦袋里想想就能得出答案嗎？

　　但是他看得很認真。

　　我想不通，于是就只能理解為，他是一個心里向往好好學習的壞學生，雖然題都不會做，但是也喜歡看。基于這一點，我對他的印象稍微改觀了一些，直到那一天…

　　暑假快要結束了，我也要準備開學，所以和舅舅說好，這是最后一天，晚上我就要回家了。昨晚我就收拾好了東西，早上起來又檢查了一遍，確認沒有問題之后，我下樓開門，迎接我最后一天的工作。

　　不知道為什么，我很擔心他今天會不來。雖然他每天都來，但是萬一今天不來呢？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心里一直期待著能再見他一次。

　　但是等啊等啊，中午過了，他也沒來，蓉也沒來。我一個人坐在店里胡思亂想，甚至還想過他是不是和蓉約會去了。

　　一直到下午兩點鐘，他終于來了，臉上有一塊淤青的地方，額頭上破了皮，血不停地滲出來，一看就是剛打過架。看著都疼的傷，但是他好像沒有痛感一樣，在他臉上完全看不出來，我心里暗想，果然是一個壞學生，看這樣子，肯定是經常打架。

　　“給我一瓶水。”他伸手過來，我愣了一下，趕忙遞給他。

　　他在兜里掏出兩個硬幣放在柜臺上，然后把背包放下，拿著水走到了門口往頭上倒，清洗額頭上的血跡。整個過程一聲不吭，好像受傷的人不是他一樣。

　　“你…打架了啊？我，我這兒有創可貼，雖然很小，但是…你貼上吧…”我跑到樓上找到創可貼，走過去遞給他，這是我一個多月以來，除了賣東西給他，第一次和他說的話。

　　他抬頭看了看我，笑了，很陽光的樣子，沒有接我的創可貼。他仰頭把水瓶里剩下的水喝掉，回店里拿了背包，騎車走了。我看著他消失在轉角，心里抱怨他不識好人心。

　　又過了十幾分鐘，蓉終于來了。

　　“喂喂喂，夏天我跟你說啊，中午在三中門口打起來了。咱們一中老大實在牛13了，站三中門口堵人家，足球隊的出來一個揍一個，全給干趴了。后來他們叫人了，咱們這邊也去了二十多個，咱完勝啊，三中的人嚇的不敢出門，警察都來了…”

　　蓉繪聲繪色地描述她看到的場面，我皺眉聽著，想到了他臉上的傷。

　　“蓉，總坐在那兒的…他剛才來過，他也打架了啊？”

　　“當然啊，他就是咱們一中老大，你別看他好像挺斯文似的，打架老猛了，一個打十個！”蓉比劃著，興奮地說道。

　　我的心瞬間沉了下去，對他最后一點兒好印象都沒有了，他原來不只是一個壞學生，還是一個壞學生的頭，怎么那么霸道啊，堵在人家學校門口…

　　“看三中的人還長不長記性，敢欺負我們一中女生，劉一不揍他們就怪了！哎，我要是有劉一這樣的男朋友就好了，長得帥，學習好，打架還厲害，關鍵還沒有緋聞，吼吼吼…”

　　“學習好？”我以為自己聽錯了，詫異地看向蓉。

　　“當然啊，你家是城北的不知道，我們一中的劉一從小就是天才，他參加考試的時候就是第一，不過他經常不考試，也是，總要給別人點兒機會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