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言衫的胸膛劇烈的起伏著。
他一時沒有能夠回話。
丁寧并不著急,只是負手,安靜看著他。
足足十幾個呼吸之后,余言衫才極其艱難的調勻了呼吸,然后他依舊沒有回答丁寧的那個問題,只是緩緩的躬身,莊重的對著丁寧行了一禮,道:“希望今后能夠知曉先生的名字。”
丁寧躬身回禮,有如默許。
秦軍開始撤退,帶走所有被殺死在雪谷關前的同伴的遺體。
在如潮水般從丁寧兩側經過時,其中不少人沉默的對著丁寧躬身行禮。
即便全然不知丁寧的身份,只知道這是一名年輕而強大的修行者,但既然和長孫淺雪一起出現,對長陵的劍經又如此熟悉,那只有可能便是巴山劍場的修行者。
有關昔日巴山劍場事跡的幾乎所有記載都已經被焚毀,但是秦人,尤其是大秦王朝的軍人對于巴山劍場在心中自有公論,巴山劍場和元武、鄭袖之間的恩怨,他們現在無法評論對錯,但對于巴山劍場的修行者,他們本身便抱有極高的敬意。
至于今夜,丁寧自然是敵人。
但這是足夠讓他們折服的敵人。
丁寧和這名清河劍院的修行者這一場比劍折服的不僅是秦軍,還有雪谷關里這些楚軍。
長孫淺雪的那一劍自然只能用恐怖來形容,但那是純粹的修為和力量,而丁寧這一場比劍里展現出來的,卻是許多修行者從未聽說過,難以理解的新鮮東西。
比如利用楚器的碎片當成飛劍來用。
這其中不僅蘊含著驚人的學識和技巧,還有一種最為關鍵的東西,叫做天賦。
這種爆炸性的符器碎裂成的碎片毫無規則可言,即便能夠感知得清楚,讓自己的元氣和某一片殘片上的元氣和符文契合,但這種殘片對于一名修行者而言,最多也算是一柄沒有接觸過的殘劍。
就如一名劍師隨便在戰場上撿起一柄別人的飛劍,然后卻直接就能動用這柄飛劍,并展現出極高的劍意和控制技巧,這已經和平時的修煉無關,只在于境界和天賦。
當所有秦軍撤到雪谷之中,離開的腳步聲還隱約傳來,雪谷關的城門洞開,數名楚軍將領走出城門,行到丁寧的身前致謝。
然而丁寧卻并沒有給他們多少致謝的時間,看著這數名楚軍將領,他很直接的說道,“如果你們信任我,你們必須以最快的速度支援安扈關。”
“支援安扈關?”
這數名楚軍將領都是齊齊一怔。
“為什么?”為首的一名將領很快回過神來,問道。
丁寧看著他,搖了搖頭,“不要問為什么。”
這名楚軍將領沉默了片刻,道:“安扈關原本就有五千駐軍,我這里僅有一千七百余眾,若是我要馬上支援安扈關,那我需要分出多少軍力。”
丁寧又看了他一眼,道:“越多越好,若是讓我來領軍,我會帶上雪谷關全部的駐軍。”
“全部?”這幾名楚軍將領又是大吃了一驚。
“有時戰斗的勝負不只在于絕對的軍隊數量,還在于詭兵。”
丁寧平靜的點了點頭,道:“安扈關有五千駐軍,有一萬秦軍往那里去,按理而言就算你們雪谷關全軍趕去,秦軍也是近你們一倍的數量,安扈關也絕對不可能守住。但若是你們作為援軍趕去之時,能故布疑陣,造成有數倍你們雪谷關軍隊數量的援軍趕去的假象,便或許能夠保住安扈關。”
直到此刻,這數名楚軍將領才都聽懂了,都是渾身冷汗淋漓。
其中那名為首的將領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聲音都輕顫起來,“您的意思是,有一萬秦軍正突襲安扈關?”
丁寧沒有正面回答,只是認真道:“要拿下大永關,并接著拿下你們巨庸、逐山兩個邊城,并非是今夜出現在這里的這支秦軍所能決定的。”
“你為什么要騙他們?”
長孫淺雪走到丁寧的身側,看著不遠處徹底沸騰起來一般的雪谷關,輕聲問道。
別人不清楚,但是她和跟隨著丁寧的苦行老僧都知道并沒有所謂的一萬秦軍在往丁寧所說的安扈關趕。
“這一帶秦軍的統帥是莫螢,我很熟悉他的領軍作風。這支秦軍退敗之后,他很快就會派出數量更多的大軍來踏平這里。”
丁寧轉身朝著雪谷的方向走,同時耐心的輕聲解釋道:“這些楚人留在這里必死無疑,而且死守雪谷關毫無意義。今夜只要將這支秦軍阻在這里,時機一過,雪谷關丟不丟也沒有意義,還不如直接撤到大永關附近。”
長孫淺雪沒有異議,接著問道,“那我們現在去哪里?”
丁寧輕聲道:“我們去殺莫螢,他會派出數倍軍力帶上強大的符器來這里,他的帥營會比平時空虛很多,要殺他會比平時容易一些。”
長孫淺雪的眉頭微蹙,大秦十三侯之中的每一名王侯到了現今都不只是軍功的象征,都是代表著一個龐大的勢力。每名王侯的座下都有許多謀士,許多死士,以及許多強大的修行者。魏侯魏無咎的座下有兩名可怕的宗師級人物,其中一名是統領著魏無咎前鋒軍的蕭宴,另外一名便是丁寧所說的莫螢。蕭宴座下有三千死士,皆是他的同鄉,而莫螢的來歷則更為神秘,除了足智多謀,統領著比蕭宴更多的軍隊之外,據說擁有各種各樣的刺客。
要殺這樣的人,也只是會比平時容易一點,但絕不簡單。
至少在她看來,這是個很大膽和冒險的計劃。
“依舊不讓他出手?”
她看了一眼左側的山峽,她感知得到那名苦行老僧正在那里行走,跟上她和丁寧。
“不用。”
丁寧很堅決的搖了搖頭,道:“他是我們最后一道保命符,至少在現在不要讓人發現他出現在戰場里。”
長孫淺雪點了點頭,輕嗯了一聲,這也是她之前從來不會有的舉動,然而當知道了丁寧的真正身份,她的一切都在轉變,似乎正慢慢變回很多年前,那個隱藏著修為,偷偷躲過公孫家的一些守衛的感知而翻墻逃入長陵街巷之中的少女。
戰爭,尤其是這種連丁寧都無法把握,都需要在許多場戰役之中尋找勝機,最終不知道要死多少人的兩大王朝的戰爭,自然是十分沉重的。然而她的一些變化,卻是無疑讓丁寧的心情不斷的變得愉悅。
想著這些年在長陵梧桐落之中共同隱修的時日,想到了那名防止自己的記憶消失而畫的那面墻,丁寧轉頭看了她一眼,輕聲道:“原本在我的計劃里,莫螢就是排在梁聯之后的,而且若不是我在魚市里知道了梁聯的消息,我第一個想要殺的長陵的大人物,就是莫螢。”
長孫淺雪微微一怔,道:“為什么?”
“嫣心蘭。”
丁寧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吐出,道:“嫣心蘭曾經悉心教導過他劍術,嚴格意義上而言,他應該算是嫣心蘭唯一的真傳弟子。”
長孫淺雪沉默了下來。
這依舊是當年的事情。
她是一個愛憎極其分明的人,所以她很能理解丁寧的恨意。
相對于當年巴山劍場的許多名人,很多時候都留守在巴山劍場的末花劍主人嫣心蘭在征戰韓、趙、魏三朝時并不算出名。
對于嫣心蘭,就連長孫淺雪也了解的并不算多。
但當巴山劍場滅時那一戰,天下所有人都知道了末花劍主應該是巴山劍場最強的數人之一。
“其實有沒有莫螢都一樣,她既然做出了那樣的選擇,就一定會在巴山劍場戰死。”丁寧看著前方的夜色,慢慢的說道,“但若是沒有他提前透露給鄭袖有關嫣心蘭所修劍經的一些秘密,至少她能夠在那一戰里再多殺幾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