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明悟
林水墨就坐在樓下的客廳里等著。
這座建立在上百米高空的豪宅空間并不局促，上下三層，一層作為戰神王平日里會客的地方，布局簡單而恢弘。
純黑色的墻壁透著金屬的光澤，每一個角落的裝飾都深沉而嚴肅，沒有半點明快的氣息，林水墨的座位靠近大廳中央，在她前方不到三米的地方，便是純黑色的臺階。
臺階一路向上，共有九層，高出一層地面一米多的高度，臺階盡頭是一處巨大的平臺，平臺上同樣擺著一個巨大的純黑色真皮沙發，那就是戰神王的位置。
平日里這座大廳里走進過無數的高官，有所求的，有所懼的，他們一個個陪著笑臉，等待著并肩王或者戰神王的接見。
而皇族的王爺就坐在高高在上的真皮沙發上，平靜而淡漠的俯視著他們。
沒有人覺得不適。
皇族在帝國二十多年，同樣也不再帝國二十多年，似乎所有人都習慣了他們的高高在上，走進這里的無論是高官還是巨富，也都習慣了坐在這里，去仰視坐在上方的皇族權力人物。
很少有人覺得恥辱。
對于神州帝國的很多人來說，能夠坐在這里，即便是去仰視皇族的王爺，甚至就算是只能看到戰神王或者并肩王的雙腿乃至雙腳，那也是一種榮耀。
只要可以獲得這里主人的支持，那就有著一步登天的可能，誰還會去在意別的？
林水墨曾經也沒有在意過這些。
這間黑色的大廳她不是第一次來，隨著九州城林家地位的提高，如今她已經真正跟王系的豪門圈子中的年輕一代打成了一片，這個象征著皇族在神州帝國至高權力的地方她也來過不止一次，可林水墨卻還是第一次覺得這座大廳如此的恐怖。
這根平日里不同。
平日里她從來沒有獨自一人來過這里，她的身邊都是王系下一代中最有前途的一批年輕人，大家嬉笑怒罵，無形之中沖淡了這里的氣氛。
可只有今天，她獨自一人坐在這，才發現了這座大廳最原本的面貌。
就像是之前所有有所求有所懼的官員登門在這里等待召見的時候看著這座大廳時心里的感覺一樣。
那是無盡的陰沉和威嚴，黑色的基調，壓抑的人根本就喘不過氣來。
只有認真深入的了解過，才會明白戰神王府對于整個神州帝國而言意味著什么，才會明白這里到底集中著多么大的權力。
林水墨之前對政治的興趣向來不大，可這段時間的惡補之后她才明白皇族的戰神王究竟掌握著什么樣的權力。
而讓她對政治有興趣的，并非是因為林從軍在發展委被扶正，這一切，都是因為林軒轅。
她的表弟！
跟她有著血緣關系的表弟。
除了極少數的人外，林水墨是第一個知道林軒轅身世的人之一，所以她內心的感覺也格外的復雜。
對于整個九州城林家而言，她知道一切真相，知道林軒轅對他們的憎惡，知道林軒轅對東北林家的尊重。
這一切，都是因為當年的選擇。
選擇無關對錯，當年的事情也是一樣。
在所有人心里，林懷宇當年放棄自己的親生女兒或許有些冷血，這也讓他多年來承擔了很多的罵名，九州城林家近年來不斷落寞，北方派系的殘余力量對他們曾經的領袖也不冷不熱，這一切多半就是源于林懷宇當年的選擇。
一個冷血到可以放棄自己親生女兒的人，誰還敢將他當成是自己的精神領袖？
可即便這樣，也沒人能說林懷宇做的不對，在道理上，在親情上，他都錯了，可在現實層面，他的選擇卻保全了九州城林家，哪怕家族近年來一日不如一日，但卻始終存在著，這一切都是因為林懷宇當年的選擇。
林從軍當年的選擇在道理和親情上是正確的，可從理智上來說，所有人都覺得他傻，為了妹妹跟家族決裂，徹底得罪了西南派系，甚至變得一無所有一身都是重傷，這不是傻是什么？
可仍舊沒人愿意說林從軍做錯了。
提起林懷宇和林從軍這對父子，人們會說林懷宇冷血，會說林從軍白癡，但從來沒有人會去輕易的評價他們的對錯。
只是選擇不同而已。
但有一點林水墨可以肯定。
多年之前，她的三叔林從軍跟家族決裂時未必就真的那么瀟灑。
多年之前，她的爺爺林懷宇放棄她姑姑的時候，也未必就那么輕松。
他們都在痛苦。
他不知道林從軍多年來的心態如何，和生在九州城林家，她卻清晰的能感受到爺爺的內疚和失落。
多年以來，他或許也會后悔，可站在他的立場上，這就是他當年最好的選擇，哪怕是再來一次，他同樣也會這么選擇。
哪怕他知道他的兒子會跟他徹底決裂。
哪怕他知道今后他的外孫會成為黑暗世界的戰神，成為皇族的戰神王。
因為他當時沒得選。
所以林水墨沒有將林軒轅的身世告訴父親，也沒有告訴爺爺，因為她很清楚，這些說出來并不會有什么作用，只能讓他們更加的痛苦和內疚。
她只是想自己跟林軒轅接觸，一點點的提起當年事，讓林軒轅可以理解爺爺當初的苦衷，理解父親他們的痛苦和無奈。
她和陳青雨的關系極好。
而陳青雨如今又是戰神王的副手。
所以在她的要求下，林軒轅醒來的消息她第一時間就知道了，哪怕不是最早知道的人，但起碼也是最早知道的第一批人。
于是她第一時間放下了自己手里的事情，趕了過來。
她想要看看林軒轅的傷勢，畢竟無論如何，林軒轅都是她的表弟，聽說在美國她受了很重的傷，現在不知道到底怎么樣了，以少數人戰一國，所有人都能感受到戰神王的氣魄，感受到他的銳氣和無畏，他們都覺得林軒轅是英雄，但林水墨卻只有擔憂，她不懂武道，也不知道現如今真正的高手和至尊會有多么可怕，但她卻可以肯定，林軒轅在美國并不是無敵的，也不是最強的，一想到他要跟一些未知而強大的敵人交手，林水墨內心就忍不住擔憂，那畢竟是她弟弟，她沒法做到心如止水。
或許這種情緒很矯情，也不為林軒轅所喜歡，但她就是控制不住這種情緒。
而且這次來，除了看望林軒轅的傷勢，他還想要跟林軒轅解釋。
解釋當年的一切，解釋他的爺爺，他的父親當年的無可奈何。
林軒轅或許不會一次性接受，但時間長了，他的心態總會慢慢變化的吧 畢竟都是一家人。
可坐在這間到處都是黑色基調的威嚴大廳里，隨著時間的流逝，慢慢等待的林水墨內心卻越來越冷，原本想要迫切解釋什么的心思，也逐漸淡了下來。
她發現自己終究還是天真了一些。
如果所有事情都可以解釋就能說清楚，如此簡單的話，時間哪里還有那么多的恩怨情仇？
只有坐在這間大廳里，徹底冷靜下來的她才突然明白，其實解釋，根本毫無必要。
因為她還有一個三叔。
三叔也是當年一系列事情的當事人。
但他卻做了根爺爺截然相反的選擇。
并且跟家族徹底決裂。
三叔當年會不懂爺爺和父親的痛苦嗎？
他會不懂爺爺和父親的無奈？
又或者他會不懂當年所面臨的局勢？
他都懂，也都親身經歷著，但最終，他卻還是選擇了跟家族決裂。
很多事情，不是懂得和理解，就可以不去怨恨的。
當年的三叔懂得一切，理解一切，但對于爺爺做出的選擇，他就是不能接受，所以才跟家族決裂，才跟家族多年來老死不相往來。
想來林軒轅也如是。
三叔和林軒轅，需要的不是解釋。
根本不用解釋，他們也理解這一切。
但理解，卻不接受。
所以就會怨恨。
這是他們的立場。
從某種程度而言，林軒轅和三叔完全是一樣的，他們都是那種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剛烈性格。
而當年九州城林家的選擇，卻一點都不剛烈。
三叔和林從軍多年來對自己家族的態度，就是源于他們當年的選擇。
林水墨的內心越來越冷。
她這才發現自己不久前想要跟林軒轅解釋的行為有多么的天真可笑，可她卻一點都笑不出來，因為她現在根本就不知道如何化解自己家族跟林軒轅之間的心結。
因為他們什么都不需要，因為他們都明白，因為他們根本無法接受。
所以什么都不需要說。
這樣看來，不解釋，讓這個裂痕一直存在下去，似乎是唯一的選擇。
但這卻不是林水墨想要的選擇。
漆黑的大廳里，林水墨靜靜的坐著，內心卻越來越茫然無助。
陳青雨的身影從樓上走了下來。
高跟鞋敲打在臺階上的聲音清脆悅耳。
林水墨卻猶如未覺。
陳青雨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林水墨，輕輕嘆息一聲，走到了她面前。
林水墨猛然驚覺，她下意識的站起身，充滿希翼的看著陳青雨，期待道：“青雨姐，他答應見我了嗎？”
盡管她現在已經不知道該跟林軒轅說什么，但她現在卻就是想要看看他。
陳青雨搖了搖頭，看著林水墨驟然變白的俏臉，響起林軒轅不久前說不見的冷漠，她的眼神充滿了歉意，委婉道：“水墨，王爺很忙，他有很多事情要處理。”
林水墨嘴角動了動，想說什么，但最終只是擠出了一個很勉強的笑臉。
陳青雨拉著林水墨在沙發上坐下來，猶豫了下，還是開口道：“王爺讓我給你帶一句話，他希望你可以將這句話轉告給林主任。”
“什么話？”
林水墨連勉強的笑容都擠不出來了。
她很清楚，不用多久，當戰神王蘇醒的消息傳出去后，他的父親肯定會登門看望的。
全會之后，他父親成為發展委主任，所有人都覺得他是得到了戰神王的支持，如今戰神王重傷蘇醒，他父親卻不來的話，會讓很多人覺得疑惑，所以哪怕他再次登門受到的還是冷遇，他也必須要來。
可現在陳青雨卻說戰神王有一句話需要讓自己帶給父親。
林水墨知道這意味著什么。
到了林軒轅這種地位的人，很多話已經不需要明說了，他說要讓自己帶話給父親，另一個意思就是，林從政不需要來戰神王府了，他也不想看到林從政。
戰神王的厭惡，一如既往。
如果他的這種態度傳出去的話，九州城林家將繼續風雨飄搖。
知道了林軒轅的身份，林水墨徹底明白了自己的父親為什么會被葉年倫副元首提拔，又為什么會被陳畫樓副首相提拔，這一切都是因為他們賣給林軒轅的面子，根本不是因為什么才能。
所以九州城林家的一切，如今都握在林軒轅手里，他們今后會如何，完全就在林軒轅的一念之間。
沒有任何人會為他們說話。
“王爺說”
陳青雨沉吟著，思考著怎么用委婉的語氣將林軒轅的意思表達出來，可話將出口的時候，她突兀的想到了林軒轅說話時的表情，猶豫了下，最終決定原話轉達。
“王爺說，他對林主任很失望，他能讓他成為發展委的主任，就同樣也能讓他提前退休，這么大年紀的人了，別心里一點數都沒有。”
陳青雨嗓音有些干澀的說道，這話著實有些太難聽了，尤其是還親口說給林主任的女兒，簡直就有些侮辱的意味了，但她同樣覺得，林軒轅這句話中，似乎隱約也帶著一絲無人理解的深意。
林水墨楞了一下，隨即臉上頓時有些火辣辣的，這話聽在她耳朵里確實有些屈辱了一些，但她同樣明白，林軒轅真的可以說到做到。
讓林從政提前退休，或者手段溫和一點，將他調到人大政協等清水衙門里面，這都是林軒轅一句話的事情。
等等？
林水墨胡思亂想著，整個人猛地頓了一下，隨即再次將林軒轅那句話在內心過了一遍。
陳青雨很明顯的看到，原本因為林軒轅一句話而變得無比尷尬的林水墨嘴角突兀的多了一絲笑意，眼神也逐漸亮了起來。
“水墨”
陳青雨有些擔憂的叫了一聲。
“嗯？”
林水墨看了陳青雨一眼，嘴角的笑意終于綻放，燦爛奪目，給陰沉威嚴的大廳里帶來了一絲靚色：“青雨姐，謝謝。”
“啊？不客氣。”
陳青雨下意識的回應道。
“請轉告王爺，我知道該怎么做了，九州城林家，也知道該怎么做了。”
她看著陳青雨，語氣鄭重道。
陳青雨怔怔的點頭。
林水墨內心卻愈發放松，這一刻，她才突然明白，林軒轅或許不需要她的解釋，但未必不需要他們九州城林家的做法。
她表情輕松的站起來跟陳青雨道別，轉身的時候，下意識的看了一眼樓上的方向。
不知道自己那個手握絕對權力的表弟，此時此刻，又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