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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五十六章 血染陰霾

  這里整個院子都種著植物,連客廳里也擺著幾架木架,上面放著花花綠綠的盆栽。`郭紹坐下來聞著繽紛糅雜的花草香味,寧靜的氣味。

  但他這回實在沒有閑情逸致,身體的不適會影響心境。

  就在這時,一個小娘捧著一只琉璃杯上來了。郭紹差點沒認出來,這小娘是蕭綽。蕭綽被剃光的頭已長至肩部,梳起來又太短,她便辮了一些小辮,看起來多了幾分活潑俏麗,身上穿著坦領絲綢漢服,胸脯也漸漸隆起。

  “陛下,您喝杯茶。”蕭綽小心翼翼地說道,一副討好的模樣。

  郭紹沒吭聲,把帽子摘下來放在桌案上,露出一個光頭,渾身不利索地坐在那里,神情復雜地看著蕭綽。蕭綽悄悄看了一眼他的頭,臉上通紅,似乎想笑又不敢笑。

  罪魁禍就是這娘們的爹!郭紹一想到蕭思溫就心生戾氣,以前還敬這個敵人有幾分見識,但這廝手段太下作了…風浪之下,流了多少血,偏偏這個幕后黑手還榮華富貴屁事沒有。

  郭紹隨口道:“蕭思溫似乎完全想不起他的女兒還在朕手里。”

  蕭綽聽罷面露懼意,將頭埋了下去。

  陸嵐也過來了,微微屈膝向郭紹行禮。郭紹指著對面的藤椅,“陸娘子請坐。”

  陸嵐看了一眼郭紹的光頭,輕輕道:“那時要剃掉陛下的頭,御醫們都反對。陛下不會怪罪妾身罷?”

  古人把頭看得重要,郭紹完全沒那觀念,順口就道,“性命要緊,頭還能長。”

  陸嵐笑道:“妾身就知道陛下不是拘泥于世俗之人。”

  郭紹伸手把玩著晶瑩的琉璃杯,雖然端上來的人是契丹娘們,但在路嵐這里,他還是信任陸嵐的。`看著水里飄著細綠葉和白花,那葉子仿佛嘴唇一般,形狀有點奇異,便問,“這是什么花?”

  陸嵐柔聲答道:“迷迭香。”

  “哦。”郭紹點點頭,沒有繼續談論,顯然他沒有興致。他挪了挪身體,又一本正經道,“陸娘子救治朕,朕今日前來致謝,你要什么,朕只要能辦到必定盡力。”

  陸嵐聽到這里臉上隱隱有些許失落,她抿了一下嘴唇做出一個微妙的動作,胭脂里似乎有珍珠細粉,在花草之間漏出來的陽光光線中泛著細膩的光澤;不經意間,郭紹覺得那晶瑩的琉璃杯中的唇狀草葉,似乎有幾分相通之處。

  她轉而又露出了微笑,轉頭看著蕭綽道,“我娘讓燕燕來敬茶,想求陛下饒恕她,只要不傷她性命,不知陛下…”

  郭紹雖然憤恨蕭思溫所作所為,但他還沒有拿蕭綽出氣的想法。若是拿一個小娘報復,顯得有點無能!關鍵是,也沒作用。

  “朕答應你。”郭紹毫不猶豫道。

  他又琢磨,有時婦人反而比男子有心胸。蕭思溫搶走了白氏,害得她家破人亡,白氏依舊想保護蕭思溫的女兒;或許在遼國時,白氏對這個小孩有了一些感情。

  陸嵐聽罷不好意思地說道:“陛下待我,果然有求必應。”

  郭紹故作淡定道:“不過小事一樁。”

  …宦官王忠百無聊賴地在門外等著郭紹,不遠處李月姬還站在那里沒離開。

  王忠瞅了幾回,終于走了過去和李月姬答話:“賢妃娘娘還不回去,在這里作甚?”

  李月姬以前有點看不起這種男不男女不女的宦官,但在大許皇宮呆了那么久,似乎沒原來傲氣了,當下也接話道:“我想與官家談談。`”

  王忠皺眉道:“有啥好談的?官家若想見你,不用你在這里糾纏。”

  李月姬聽到臉上有種羞辱的紅色,“我并非想糾纏官家,但我是大許皇室賢妃。”

  王忠冷笑著上下打量著李月姬,仿佛想起以前這不知好歹的娘們把他當奴婢、正眼都不看的模樣,當下左右瞧瞧,低聲道:“您這賢妃的名頭,不知還能多久哩!”

  李月姬聽罷皺眉不語。

  王忠又小聲道:“陸娘子幫了陛下多少事兒,最近又立下救駕大功。這要換作一個男的,必封侯拜相,位列三公;可惜陸娘子是女兒之身…只好皇妃名分才能封賞。如今大許皇宮既有皇后,也有四個夫人,哪里還有位置?除非換掉一個…”

  他說罷,頗有些揶揄地看著李月姬若有所思。

  李月姬聽得臉色白,被王忠打量得身上毛。其實這大許后宮的名位,她不是很在意,畢竟生來就富貴的小娘、又是黨項人,但是…若她連皇妃都不是了,還能幫造反被抓的父親么?

  李月姬內心里看不起王忠這廝,但又不得不認為,這宦官說得很有道理。若要給陸娘子挪位置,她這個失勢的罪犯之女,是最合適的人選。

  她看了一眼那院子的門,心中煩亂不已。

  …此時正在心煩生氣的,還有周憲。

  周憲看著面前的一盒珠寶,冷冷道:“周夫人,我幫不了你們!”

  站著的婦人便是周端的妻子王氏。周端是周家的人,因為周憲的關系,很早就投奔郭紹,在許州做長史。

  王氏梨花帶雨道:“夫君真沒有參與私通趙家的事。不過那幫官吏常年孝敬,不收反而得罪人!夫君也是沒辦法,逢年過節也要報答左輔政知遇之恩…此前夫君更不知道許州那些官吏竟然如此膽大做下大案,不然無論如何也不敢收!”

  周憲冷冷道:“那你們為何不找左攸?我一介女子,如何管得了官場上的事?”

  王氏哽咽道:“左輔政現在也自身難保,也想夫人有機會幫忙說說情。管案子的不是左輔政,是黃輔政(黃炳廉)和樞密院的人。”

  周憲聽罷更加生氣,馬上把頭上和手腕上的東西當場取下來放在盒子里,向前一推:“你都拿回去!”

  “夫人,求您了!”王氏撲通跪倒在地上,“夫君總算是您娘家人,若是他身敗名裂,對夫人的名聲和地位也不好…”

  周憲道:“你先把東西拿走。現在進出宮闈查得嚴,你拿了些什么東西進來,又拿了什么東西去,內侍省一清二楚。我如何敢收?”

  這句話似乎還有點余地,王氏這才止住了哭泣,千恩萬謝又好話說遍求情。

  王氏答應把今天帶進來的珠寶拿回去,卻不收以前送的。周憲生氣之下,脫口說那些東西來路不明,自己戴著嫌臟,一下子讓王氏羞愧得無地自容。

  好不容易才打走王氏,周憲心里仍然煩躁不安。周憲心里看不起表姐陳佳麗,覺得陳佳麗矯情故作清高,實則就是個立牌坊的婊子!難道自己也變成那種讓她看不起的人?她胡思亂想很多,認為此事遲早會被郭紹知道,她還怕被郭紹看不起。

  …郭紹從陸嵐住處回到萬歲殿,便見宦官楊士良在門口躬身站著。他轉頭向楊士良招了招手,楊士良跟著入內,附耳在郭紹耳邊小聲說了幾句。

  郭紹聽罷坐在椅子上想了好一會兒,便說道:“娥皇性子清高,不是貪圖那些身外之物的人,可是她那表姐陳佳麗,富可敵國,每次來宮里都戴著很稀罕的珠寶,從不重樣。”

  “陛下英明。”楊士良道。

  “傳旨內庫,挑幾件好的珠寶,替朕賞給娥皇。”郭紹干脆地處理這件事。

  “遵旨。”楊士良拜道,片刻后又不動聲色地說道,“此事與周夫人干系不大,不過許州長史周端…”

  郭紹道:“不是王樸和黃炳廉在辦么?”

  “是,是。”楊士良應聲而出。

  郭紹摩挲著戴著幞頭的腦袋,感覺這事兒有點復雜了…如果周端栽了,很可能牽扯出左攸。因為很早以前周端和左攸就關系不淺,郭紹用腳趾頭都想得出,周端要是收了賄賂,必然會給身在權力中樞的左攸分享…

  這在官場上很常見,平時沒什么事。可一旦出了大事,就要被扯出來。

  郭紹無法證實這中間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憑多年對左攸的了解,他感覺左攸這次比較倒霉…羅延環找他,讓他沾了一身腥臊,但極有可能左攸并不想主動與羅延環牽扯;平時又收了周端的錢,一直在東京的左攸估計也弄不清楚那些錢是哪里來的。

  桌案上還擺著一枝碧玉漢天子筆,郭紹順手從筆架上取下來,往硯臺上來回一蘸,在紙上胡寫胡畫。一些人名,一些勾勾圈圈的聯系。

  郭紹沒有想干涉案件,但如今看來,周端可能栽了,左攸不至于被一竿子打到底…畢竟要動內閣輔政,必須要郭紹點頭。

  里面的這些彎彎繞繞,好像永遠也扯不清道不明,反正處理不完。郭紹看著墻上的大圖,將目光放到了更寬的地方,那些圖畫邊緣的空白,還有更遠的地方,他不覺得自己應該被腳下的荊棘完全牽絆。

  拿自己人開刀,總覺得少點氣勢。郭紹心里最惦記的,還是蕭思溫那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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