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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四章 黃歷

  晚春的飛花在空中悠揚飄散,褐色的地面上斑斑點點。郭紹站在縣衙門口,看了一眼旁邊的幾個婦人。京娘穿著皮甲配著劍,她后面站著一個黑壯的婦人背著一個大包袱。

  巫山白姥一身布袍,頭全白用布包著,也背著一個包袱。郭紹把目光停留在6嵐這個小娘,胸脯脹_鼓鼓的,腰_臀一看就是年輕小娘;妹子的身段是非常不同的,一眼就看得出來。

  “你們不是要啟程,郭大帥盯著我看什么?”6嵐嘀咕道。

  郭紹便勸道:“行軍布陣,一路上很艱辛,婦人也不方便。這樣,讓你三姨跟我們去成都找人;我派人送你去東京。這點事你們還信不過我么?”

  6嵐小聲道:“我擔心三姨在路上沒個照料,三姨沒出過遠門…郭將軍,我就跟到夔州,瞧瞧三姨路上是否安生,然后就去東京如何?”

  郭紹一尋思巫山縣到夔州也就一百來里路,沒幾天就可以送走她了,當下便道:“此言當真?君子一言…”

  “駟馬難追!”6嵐爽快地說道。

  郭紹點點頭,抬頭看天:“只愿老天爺三四天別下雨。”

  兩天后,下雨了。

  夔州中軍行轅的大堂內,寧江節度使高彥儔站在大門口望著外面淅淅瀝瀝的雨,說道:“這雨下得好!”

  公座上正在拿著卷宗看的東路軍監軍王昭遠隨口問道:“好在哪里?”

  “下著雨,周軍怎么走山路到夔州來?”高彥儔道,“這季節,要是下個一月半月的小雨,不用太大、就這么陰雨蒙蒙,夔州就能多守好一陣。”

  王昭遠道:“什么山路?周軍難道要翻瞿塘峽的山過來?”

  高彥儔道:“從赤甲山(瞿門北山)北面過山,沿草堂河谷南下;然后渡瀼溪就兵臨夔州城下。周軍還走瞿門作甚?”

  本來還很淡然的王昭遠眼睛一瞪,驚得站了起來:“你怎么不早說?!”

  “王監軍運籌帷幄、掌東路兵權,難道連夔州一地周圍的地形和道路還沒搞清楚?”高彥儔也詫異道,“我以為你早就一清二楚,所以才沒多言。”

  王昭遠的幕僚幫腔道:“王副使才到夔州多久?既要部署防務、又要謀劃大略,哪能對什么山路也摸得一清二楚?高將軍既然早就在夔州做節度使,這等要緊的事竟然現在才說!”

  高彥儔皺眉無從辯解:“這…”

  “山路?”王昭遠只是震驚了一小會兒,很快就淡定下來,“山路能走大軍?”

  高彥儔道:“只要鐵了心想去一個地方,就一定能走大軍。蜀道上懸崖峭壁也能修出路來,何況只是山路?咱們把瞿門的棧道燒了,周軍如果不想等著慢慢修繕棧道,就應該會另找路過來…不過王副使稍安,現在下著雨,山路上全是泥濘,還真沒法走大軍了。周軍一時半會兒過不來。”

  “雨總會停!”王昭遠生氣道,“咱們擋不住周軍了,他們遲早要兵臨城下!”

  高彥儔也是迷惑了:“敢情王副使還曾認為周軍不會兵臨城下?”

  王昭遠道:“我把棧道燒了,我軍水師在上游。周軍水6無法前進,如何過來?誰知道還有一條歪門邪道!”他伸出手指著高彥儔的鼻子直抖,“你…高節帥!你就算對王某有成見,也不能在軍務上知情不報,耽誤大事吶。你是何居心?”

  高彥儔道:“我能有什么居心,夔州守不住難道高某有好處?但咱們的人馬打不贏有什么辦法,現在只有關閉城門死守城池,擋一天算一天,反正遲早周軍會來、遲早也會攻下夔州。除非這雨要是真下個一月倆月的,周軍受不了退兵也說不定…”

  “哈哈…”王昭遠忽然仰頭大笑,“可笑!奇哉怪也!這天下還有你這樣做武將的,還沒打就認定要敗,那咱們還打什么?”

  “是呀,咱們還打什么?”高彥儔怔道,“但你我深受皇恩,也只能在此死戰盡職,雖敗也無愧于陛下、無愧于蜀中百姓。所以我才說,擋一天算一天,死守拖延時日是上策。”

  王昭遠氣急道:“你等著看,看本官如何擊敗周軍。改日回朝,看我不參你一本!”

  此時的雨確實對周軍來說是個災難。近兩萬大軍陷在了草堂河的河谷里。這是條小河,河谷并不深也不平坦,兩岸全是低矮但是崎嶇的山,道路也比較狹窄。兩萬人馬估摸著前后拉了十五里遠,在半路動憚不得,已經停止行軍搭建帳篷扎營。

  郭紹杵著一根木棍,在雨中跋涉嘗試了一陣。他的衣服全濕,雨水從頭盔邊緣流到臉上,他伸手抹了一把,心道:我自思沒有干過什么傷天害理的事,這老天,早不下遲不下、偏偏現在下雨。

  “主公回去罷,兵馬、車輛在這種路上走不動。”隨行的部將勸道。

  郭紹抬頭眺望,河邊連綿不絕的帳篷,前不見后不見尾,像一條綿長的死蛇一樣擺在路上。他一步一滑,拿木棍支撐才小心翼翼地艱難往回走。

  這里的環境看起來山清水秀,實則并不是那么安逸的地方。下雨一出門簡直就是受罪,古代哪來的干干凈凈的水泥路,路上全是泥濘,走一段路半截身子都是泥…泥水坑還好最多弄臟,關鍵是滑得稍微不慎就要摔跤;雨下得不大,下面是硬土、上面一層稀泥,路還崎嶇不平。反正郭紹自己走得十分艱難,那些推著車輛和負重的士卒恐怕更苦。

  灰蒙蒙的天空,郭紹回到中軍帳篷里已是心情低落。

  大伙兒都躲在帳篷里烤火躲雨,里面的地面也全是稀泥,人們砍了一些樹枝墊在泥地上,割草再墊一層,然后上面鋪桐油布、毯子被子,就是床。雨水還在床底下的樹枝之間流淌。

  火不敢燒得太旺,上面架口鍋當著火苗,不然得把帳篷燒起來。郭紹把濕衣服脫了下來、換了一身臟兮兮的但干燥的衣裳,盧成勇幫著拿樹枝掛在灶邊烤。

  帳篷里的人見郭紹臉色不虞,都沒吭聲。郭紹猶自坐在火邊看天,心道:嗎的,這雨淅淅瀝瀝、軟綿綿的就沒停的意思,不會下個十天半月吧?要是下得太久,隨軍帶的糧草就不夠了。下雨的山路,從巫山縣后方運糧便非常困難。

  郭紹坐到了一張粗糙的案板前,從包裹里翻出了一張新制作的地圖,又拿出直尺估算大概路程。

  現在丟掉一些輜重,堅持著慢慢走也能到夔州,關鍵是怕蜀軍死守城池一時半會兒拿不下夔州,軍糧就不夠了:兩萬大軍光人吃一天就要四到六萬斤糧,還有馬的食量更大…到達夔州離后方更遠,依靠草堂河谷這條補給線,在下雨天運糧要滿足大軍所需萬分困難。萬一雨不停,周軍會陷入進退維谷的境地。麻痹大意可能會承擔嚴重的后果。

  如果求穩,趁現在軍中糧食還有、路也只走了一半,可以考慮沿原路返回,最多損失一些輜重無功而返。可回去之后呢?還得走這條路進攻夔州…這么瞎折騰很傷士氣,讓大伙兒冒雨在這種崎嶇的山路上連滾帶爬返回巫山縣?

  “找兩個送信的人來,給巫山縣的李谷送信!”郭紹道。

  他提起筆,措辭十分嚴重:就算組織民壯士卒從巫山縣排隊到草堂河,用人傳也要傳軍糧過來。

  就在這時,史彥、楊彪等大將到了郭紹的帳中,一時間帳篷里鬧哄哄了,史彥抱怨道:“這誰選的日子,也不找個半仙翻翻黃歷。”

  楊彪道:“大哥,現在怎辦?”

  郭紹冷冷道:“雨下多久,咱們就在這里駐扎多久。我已決意,就算它下到明年,這次出來也一定拿下夔州!”

  眾將一聽,頓時停止了吵鬧,紛紛拜道:“謹遵主公將令。”

  “李大柱,你的病好了么?”郭紹這時忽然緩下口氣問道。

  剛剛才肅然的氣氛立刻就被他一句話緩解,大伙兒又拿李大柱調笑起來,李大柱紅著臉,但又不敢不理會主將,只好道:“差不多…治好了。”

  郭紹又問:“你前陣子和董遵誨去過瞿門,董遵誨回稟水6都不能過,具體是什么個狀況?”

  李大柱道:“俺就看到一段激流,江寬只有幾十步,除非起很大的東風張帆吹過去,不然用槳和水車那點力,還不夠江水急沖…有經驗的纖夫能從江邊的石壁上拉船;可上游靠著蜀軍水師,用弓_弩就把纖夫射死了,蜀軍戰船上還有弩炮。”

  郭紹畫了兩條線,詳細問著蜀軍水師靠在哪里,纖夫又從哪里拉船。他和李大柱說完話,又提筆寫信問董遵誨,既然纖夫能走,能不能想到辦法走纖夫的路投送兵力,到達蜀軍水師的停靠點、并且要站住腳,讓蜀軍船只沒有固定的地方…按照郭紹的想法,江水那么急,戰船光靠拋錨是定不住,只要蜀軍船只飄下來,就是被周軍戰船圍攻甕中捉鱉。

  但是具體情況還得董遵誨判斷,郭紹不在那里,不能光憑幾句話描述和想象就下死軍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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