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重進跑不掉了。”郭紹回顧左右道。眾將一番大笑,他又道,“休整一夜,明早決戰。李重進就算想跑、也跑不過。昨今兩天咱們走了兩百里地,李重進走了不到五十里,他怎么跑?”
就在這時,一老一壯兩個頭包布帕的黝黑百姓連爬帶走地上了山。郭紹向周通遞了個眼色,周通摸出一把銅錢捧上去。郭紹這才問道:“你們是當地人?”
“俺爹是夏口人,俺爺爺也是。”年長者開口就是一口濃郁的河東口音。好在北方各地的口音雖不同,要比南方方言好懂得多,郭紹幾乎都聽得懂。
那老頭得了錢,指著山下的河道:“那是汾水,對面的山叫秦王玲;俺們站的這一片山叫西頭山。北邊不是有個口子,被兵馬占了(李重進部),口子過去就豁哩,那邊就是夏口鎮。”
周通問道:“您說的豁是開闊平坦的意思罷?”
“是哩。”老頭急忙點頭,“入冬了,晚上這口子風大,北風,躲山南邊就末事。”
郭紹又詳細問了一番那口子過去的夏口鎮地形。
倆百姓沒什么好說的了,被帶下去。周通立刻說道:“汾水過山后向東蜿蜒,那夏口鎮地勢雖寬,平地卻在北岸;南岸路窄,除非翻山,不然一退兵得擠在道路上。”
“他堵在這口子上,是為了阻止我軍展開;自己在北面開闊地展開部署,卻不是考慮如何敗退、是為了拼一拼。”郭紹笑道,“李重進到底還算沙場宿將,只說用兵、不算差。”
史彥超哼哼道:“再怎么用兵,手下一幫廢物也擋不住鐵騎!”
郭紹附和他道:“史將軍一語道破天機,大戰拼的是實力,除非把戰勝的希望寄托在對面犯蠢的僥幸上,不然還是誰強誰贏。所以我大周舉國之力向軍事傾斜,養這么多精銳;不為了上陣能打贏,那些錢分給大伙兒尋歡作樂豈不痛快!”
眾人聽罷哄然大笑,一個壯漢武夫樂道:“分錢好,坐著就有榮華富貴,俺們跑到這深山野谷來吃鳥蛋!”
郭紹收住笑容,轉頭對周通道:“明日一早周將軍為排陣使,一早就負責布陣。這等狹窄地帶,寬度不足一里,施展不開,把重步兵部署在前面增加兵力密度。”
這等幾乎沒有什么技術含量的布陣,讓周通去完全是為了塞功勞給他。周通急忙抱拳道:“末將領命。”
有部將指著對面的山頭,進言道:“李重進在山上也有兵,咱們要不要派兵上山把守?”
郭紹看了一眼,立刻說道:“不必了。要是能從山上迂回打擊我中路,還有點威脅;但李重進處于劣勢,主動俯沖下來也是找死。何況這山上道路難行,大股兵力不可能成建制運動,有什么動作也很慢。咱們臨時在山邊組織防線也來得及。”
眾人又觀察了一番,李重進在山上建了一些藩籬工事,工事成一線部署,果然看起來像是在防守。山下的河灘走廊上的敵兵動靜就看不清楚了,遠遠地能看到一些營寨和旗幟,大片的塵土籠遭在山間。
郭紹等人不能再走近,前面有斥候游騎,天色都要黑了,小規模沖突毫無意義。
…回到營中,各部照向導的提醒,在山背后選營地駐扎,又派人設明暗哨和斥候,一時無事。太陽下山后夜幕很快拉開,山腳下篝火成片,火光通明。估摸著這山區幾年都見不到如此有人氣熱鬧的場面。
九月十二出京后,十四天了,郭紹其實沒多少感覺,成天無非就是騎馬走路;然后打了一仗。身在其中他反而沒覺得干了多么驚天動地的事…但可以想象到功績:半個月奔行千里,連續擊敗六七萬眾。(其實夸大一點號稱滅掉十萬大軍,也毫不算夸張;當年赤壁之戰曹操二十萬人都不到,號稱八十萬也沒啥。)
二李十萬大軍謀反,半個月被滅!這等威力不叫內外震恐?天下人會是什么反應?
郭紹越想越興奮。前天雖然表現得謹慎,其實內心早就被這等結果引誘了,所以才會千方百計要連續出兵,他萬分期待著明日的戰局。
郭紹坐在一棵枯樹下面,連帳篷都沒有,不動聲色悄悄在那激動。因為全軍輕裝簡行,帳篷帶得少,中軍大帳那種需要幾輛車才裝得下的復雜結構自然沒帶。
眾軍先在地上燒火煮熱湯,吃完飯后再閑扯一通。然后把火堆移開,這時地面已經熱透了,大伙兒便把包裹被子的桐油布和毯子鋪上去;再把小帳篷抬到大鋪上。接著幾個人和身裹一床大被,一頂小帳篷里躺二十幾個人,擠作一團除了睡覺的地方帳篷內再無空間;帳篷外燒火取暖。
條件是相當艱苦,真正的風餐露宿。不過只要眾人認為能打贏,這點苦頭倒也不算什么。
幸好深秋初冬季節河東的雨水很少,要是正好這時候下雨,那更是苦不堪言…因為躲雨的帳篷太少,又低矮,沒法在帳篷內燒火。下雨的話郭紹可能不敢這樣急匆匆從晉州出兵。
郭紹作為主將要好一些,他不用和別人擠,一個人住一頂帳篷改一床被子。不過那帳篷仍舊很低矮,進去身體都打不直,除了躺著只能彎著腰。
饒是如此,郭紹仍舊睡不著。這種感覺非常微妙,就好像明日要去見一個美女,萬分的期待和激動,心里卻帶著患得患失…她不喜歡我怎辦?我萬一緊張出了洋相,失之交臂多可惜…
當然現在郭紹期待的是李重進,李重進不可能喜歡他,于是只好來強的了。
符金盞聽說了自己十五天干敗二李,會是怎么個心情?嘿嘿…
郭紹在美夢和緊張心情中,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次日一早,他聽到號角聲才醒來,急忙起床。他站在低矮的帳篷前,看見一大股步兵已經開拔出營,前面巨大的猛虎方旗還是沒改編之前的旗幟。
指揮使斜舉著佩劍,旗手和鼓樂手緊跟后面。“咚、咚…”五百人踏著鼓點以整齊的隊列緩緩前進。黑漆漆的鐵甲、沉重的腳步聲仿佛要征服山川。
郭紹叫人幫忙披上重甲,把腰飾系在身上,提劍掛上。然后才從口袋里掏出一把牙刷來、進帳篷里刷牙,今早睡過頭了,但他完全不慌,必須要保持從容鎮定的心態。洗臉時,他對著里面的影子心道:每次想著符金盞,就一定能贏。今天一定順利!
郭紹就著涼開水吃了三張麥餅,董二牽馬上來,他便翻身上馬,出了藩籬,兩百多騎正列陣等候。郭紹便揮手道:“出發!”
沿途上一片片步軍方陣正在行軍,郭紹策馬從側翼經過,大聲喊道:“此戰必勝!”
眾軍回頭看郭紹,紛紛吶喊道:“必勝…必勝…”聲音在對岸的山間回響,在汾水河面盤旋。
郭紹及至戰場,遠遠看去,數百步外的李重進部前方設有藩籬、拒馬,前面還挖了一條溝;這陣仗又是防守的形勢。他抬頭看去,側面的山勢起伏,敵兵在上面也設了工事守軍;不過山坡起伏不定,敵兵在很遠的地方,臨時伏擊是做不到出奇制勝的。
“董二,你帶一隊親兵棄馬分散上去,看清楚敵兵前方的山間有沒有伏兵、石頭等人為的跡象。”郭紹指著東側喊道,“若是發現異常,就拿旗子揮動報信。”
“得令!”董二抱拳應答。
郭紹策馬到處巡視,只見周通正帶著人吆喝著布陣,前方第一線的陣營已經部署完成,后面陸續趕來的人馬正在布陣。
他看了一番,第一線八個指揮,按照事前就安排好的前后序列,最前面屬于虎賁軍第二軍,全是步兵。每指揮五百人,列隊十排的長方陣;一排兩隊約五十人。一個指揮展開橫向估摸著不到五十步,步兵部署得很密;八個指揮使橫向展開,大約一里地的正面上,各指揮中間還留了較寬的空隙。
周通雖然以前是個教頭,但衛王府的大量親兵都該他練。看起來行軍布陣還是很內行。
對面李重進的陣營藩籬內,和郭紹的考慮恐怕差不多,前面全是步兵…因為馬兵占地方大,太密了根本跑步起來,太稀疏了能投送到戰場的人數便少;地勢比較狹窄的地方,步兵的密度更大,正面戰斗力更強。步兵作戰,越密越有優勢,因為密集的一方局部上可能是兩三個人打一個。
郭紹十三歲在衛王府成為新兵侍衛,算起來從武已經九年,他照經驗都知道打仗是怎么回事。后來他“換了個人”,漸漸地倒是愛看書了,孫子兵法看得最熟…不過實戰幾乎用不上,軍隊組織形式已經和春秋戰國時期完全不同,只能領悟一下抽象的思想。
迄今為止他還沒發現這個時代有詳細的兵書,教人具體怎么行軍打仗的,一切都靠經驗和自己思考總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