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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一章 說、想與做

  郭紹剛回到東京,就聽說了李繼勛發檄文起兵的事。懷州刺史“叛逃”,在李繼勛起兵前夕,就攜子奔回東京告密了。這世道,文官比武夫好駕馭,絕大部分文官是誰在京城坐皇位、就聽誰的。

  皇城南部的禮館內,郭紹見了澤州刺史。

  “兩個月前,李繼勛就放了三城囚犯,干涉州縣地方政務,到處征發工匠、壯丁。收刮錢糧、鐵器、硝石、硫磺…”

  “硝石、硫磺?”郭紹頓時注意了這個細節,他對這些東西比較敏感,因為火藥除了道士和煙花商賈用,官府很少使用的。

  道士用的“伏火藥”和煙花用的火藥都是古人自己搗鼓出的玩意,配方很粗劣,雖然唐末就曾用于軍事、但基本沒啥用。李繼勛拿火藥來干甚…郭紹立刻想到了趙匡。

  趙匡知道炸城的火藥配方!只有郭紹在壽州試驗出來的火藥方子才有點軍事價值,這個時代本有的火藥就是嚇唬人的玩意。

  當初在壽州之戰后,柴榮威逼利誘叫郭紹把方子獻了上去,方子沒有擴散,但趙匡是柴榮身邊的核心人員,趙匡知道…因此趙三郎指使刺客在客棧謀刺時,才弄出了火藥想炸死郭紹。

  當時郭紹面對柴榮的威壓沒辦法,不過也留了一手;幾年前他就琢磨趙匡是能做皇帝的人,以后會不會和自己為敵,所以有幾個細節沒有抖出去…

  第一,中學化學實驗的法子提純硝石。溶解過濾、蒸煮結晶法除雜質,再用篩子大致篩除大小形狀不同的硝酸鈉晶體。沒有提純的法子,朝廷掌握的火藥不純,進一步影響原料混合比例,威力便打折扣。

  第二,分類實驗法找原料混合比例。方子是死的,法子是活的。別人只得到了魚,沒得到“漁”。

  第三,火藥顆粒化,加水舂合、搓碎篩粒。郭紹當初親自試驗過,顆粒化的火藥比粉末狀的燃燒速度高三倍以上…不進行顆粒化燃爆威力降幾倍。

  第四,氣密性。火藥是燃爆,不額外注意封閉夯實,爆炸威力很小。

  四個細節,如果都沒做到,想炸塌城墻幾乎是不可能的事…當初郭紹炸壽州城,用上了記憶中能用的現代見識和知識,并拼命過量用藥才成功。一個古代人,哪怕是張良轉世,沒有這些法子、想拿火藥一下子就炸塌城墻,郭紹琢磨是不可能辦到的事。

  …刺史的消息,最重要的作用,讓郭紹猜測:趙匡投了李繼勛!

  澤州刺史仍舊在滔滔不絕稟報各種消息,但郭紹基本沒聽了…李繼勛想干嘛,他早就猜得到。郭紹現在最關注的人:趙匡!

  趙匡在東京兵變后幾乎是徹底失敗,世人已經不再關心他。但郭紹卻有種特別的執著,沒法忽視這個人…現代的歷史知識讓他產生的癥狀。唐宗宋祖,誰不知道?

  郭紹想了好一會兒,現在拿趙匡一點辦法都沒,除非先滅掉李繼勛。不過他又想起了另一個還在東京的人:張永德。

  張永德對趙匡有知遇之恩一點都不為過。趙匡是柴榮信任才重用的,但當年高平之戰前后的事郭紹十分清楚…沒有張永德先看重趙匡,趙匡連禁軍將領都不是,還干著開封府馬直的官;沒有張永德多次在皇帝面前為趙匡不遺余力地請功說好話,柴榮連趙匡是誰都不知道,還談什么重用提拔?

  張永德對趙匡的恩情,不比那義社十兄弟薄。

  不過郭紹又尋思:東京兵變時,趙匡想逼張永德龍袍加身,究竟是想利用和害他呢,還是報張永德的恩?

  而且張永德的做法是很機智地跑了。

  …“一個人說什么、想什么都不要緊。”郭紹忽然開口道,“最要緊的是看他在關鍵時候做了什么。”

  澤州刺史愣了一下,不知如何接郭紹的話。

  郭紹當下便認定:張永德在關鍵時候沒做錯任何事,最起碼在自己有權力時,榮華富貴應該給張永德。

  張永德究竟想過什么,有沒有想做皇帝;郭紹無從得知。但一個人的想法是無罪的,因為人們常常都會想很多事,也許想過很邪惡的犯罪,也許想過中彩票,也許想過讓某人的漂亮老婆陪睡…誰沒想過不該自己的東西?想想罷了,絕大部分事都不會真去做的。

  就在這時,便見宦官曹泰走到了廳堂門口,一甩拂塵,拜道:“太后召見郭將軍,即刻進宮。”

  郭紹聽罷,對澤州刺史道:“張使君忠心可嘉,不與叛賊同流合污,又帶來了重要的消息,朝廷定會論功欣賞、嘉獎張使君。”

  澤州刺史長身而拜:“食君之祿忠君之事,不敢言賞。”

  “曹公公,不是巳時(上午九點到十一點)進宮議事么?”郭紹隨口問道。

  曹泰道:“太后要提前單獨見郭將軍一面。”

  “勞煩曹公公帶路。”郭紹道。

  曹泰好像想起在殿前司見到史彥超得到的斜眼“禮遇”,忙道:“郭將軍太客氣了。”

  郭紹進宣德門、大慶門,到金祥殿,從高高石階側面的甬道進后殿。

  到了之前幾次見符金盞的宮室,隔著一道木架裱綢緞像屏風一樣的薄墻,從里門看進去,只見符金盞身穿黃色袍服,正在雕窗前踱步。

  郭紹進來,眾女子紛紛退出來,到了宮室大門內侍立。

  “臣叩見太后。”郭紹依照禮節行叩拜之禮。

  符金盞轉過身來,一張雪白美艷的臉,被黃色鮮艷的綢緞襯托得愈發尊貴。但她的臉色似乎不太好,說道:“你起來…李重進和李繼勛太無恥了!”她把一張紙丟到桌案上。

  “是李繼勛的檄文?”郭紹不動聲色問道,“我已經看過了。”

  符金盞沉聲道:“他們編造謠言,說我和你…”說到這里,臉上情緒復雜,羞愧、憤怒都夾雜在了一起。

  以前、現在,郭紹從來沒見符金盞在別人面前表現過多少情緒,她本來就是個能把握自己情緒的人,其臨危不亂的氣度連周太祖都大加贊賞,比當時豪杰只勝不差…但這并不是說她沒有感覺、什么都看得開。

  以前她只是沒人能說,只有靠自己。現在,她愿意把自己的情緒在郭紹面前表露,這本身就很難得。郭紹知道她要的只是幾句安慰的話,讓她好受而已。有資格安慰她的人,世間絕無僅有。

  正如上次的談話,符金盞最后也挑明了:只想聽聽你的甜言蜜語,你卻和我扯什么道理。

  不過對于符金盞這樣聰慧的人,完全沒道理的話無法安慰到她。郭紹用力琢磨了一會兒,這才開口道:“太后度過駱賓王《討武檄文》么?”

  “讀過。”符金盞一臉期待地看著他。

  郭紹道:“武則天看到后,不起反笑,贊駱賓王的文章寫得很有文采。”

  符金盞幽幽道:“我又不是武則天,我沒那么大肚。那些人罵我,我就生氣、也感到很羞辱!而且…”她小聲道,“你也知道的…我沒法問心無愧。”

  郭紹道:“天下人都不信這等罵言,太后還在意作甚?羞愧更是大可不必,我們就算一直以禮相待、恪守禮教,李繼勛還是會這么罵,因為他謀反了,不必擔心激怒太后;也不是因罵人而承擔責任、而是造反。

  反之,就算我們真如檄文上寫的那樣穢亂春宮,神人之所共嫉、天地之所不容,天下人還是不會罵。首先人們不知道宮闈內的事,其次罵了要承擔嚴重的責任。

  所以我們做什么或不做什么都毫無作用,仇者不管事實,只要張口就說;旁人也不管事實,因為又不關他們的事、也不影響他們的利益。除非做得太明顯了,有好事者捕風捉影、野史映射,那承認了便是,又沒傷天害理,這算什么神人不容?”

  郭紹又好言道:“古人就說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別人愛說什么防不住、也計較不過來。沒有真憑實據的歪曲謠言,只有愚蠢的人才會信,太后不必過于在意了。”

  郭紹自己也制造過謠言,趙三奸殺案,不過他干得比較仔細,有很多真真假假的實據可以佐證…當然最大的“證據”,是趙匡失敗了。這種事兒就是立場問題,就那么一回事而已。

  符金盞聽罷果然神情稍安,她沉吟片刻,看著郭紹道:“你說沒關系,我好像就好多了…”她柔聲道,“郭將軍一個武將,為什么在你身邊的人會那么舒心呢?”

  郭紹小聲道:“因為我對太后,是用心來對待的。那趙匡、李繼勛等人會覺得我舒心么?”

  符金盞被逗得微微一樂,笑道:“李繼勛現在怕是恨得你咬牙切齒。”

  “或許他們恨的不是我,以為我只是一個工具;恨的人是太后。”郭紹道,“現在天下蠢蠢欲動的人,都很忌憚太后。太后攝政后表現得相當有藝術。”

  “我的理政舉措還過得去?”符金盞輕輕問道。

  郭紹贊道:“非常高超、非常英明,五代十國這等世道,英雄豪杰在政權交接時也穩不住,所以五十年才換了五朝五姓;相比之下大統王朝的皇權更替只是等閑之事。”R1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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