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里十分安靜,眾臣表情不一,不過大多都微笑著看著郭紹,包括武將版“包青天”。柴榮開口,不料第一句話便道:“郭紹,聽說你下令把壽州搶了個精光,還把官府的府庫也一并分了?”
郭紹愣了愣,忙辯解道:“回陛下,將士圍城日久傷亡慘重,恐城破之后屠城;臣年輕資歷淺,擔心約束不住將士,只好如此。淮南軍民以百萬計,若大周軍剛占領淮南諸地,馬上以征服者的姿態濫殺無辜,臣擔心會激起反抗,途耗兵力得不償失…”
柴榮又不動聲色問道:“你自己也拿了不少罷?”
郭紹額上冒出一條黑線,急忙前后想了一番,只好實話道:“臣家里還有幾十口人…倒不是嫌俸祿不夠,當然錢是越多越好…”
“你是個喜歡錢的人。”柴榮哈哈笑道。
皇帝一笑,眾人也跟著露出了笑容,本來有點壓抑的氣氛頓時輕松下來。郭紹也松了一口氣。
不過柴榮又搖頭笑道:“我朝連年用兵,用度不足,趙匡立的功不比你小,他卻能替國家考慮封存府庫,全數充公。你膽子挺大,一句話沒有,先分了再說;朕現在缺錢,但還能讓將士們再吐出來嗎?”
郭紹請罪。柴榮道:“罷了,罷了。你總比史彥好,嗜殺比貪財還應該改!”人眾里個頭最高的史彥摸了摸后腦勺,無言以答。
黑臉大漢趙匡忙道:“臣不敢居功。”
柴榮又對郭紹道:“攻占壽州利在軍國大略…那點事朕不與你計較,朕不僅要免你的罪,還要賞你。”
郭紹道:“臣搶得…分得已經夠了…”
柴榮面帶笑意,伸手擊掌“啪啪”兩下。就在這時,只見從大殿的內側門里,兩個南唐宮女帶著一個身穿綾羅窄身衣裙的女子小步走了出來。
女子的頭上遮著淺紅色的紗,隱約只能看到一張臉的輪廓,看不清。但頓時給人一種感覺,她就像水一樣柔,步伐舉止之輕、好像要飄起來似的。那身裁剪得得體的衣裙,恰好能包裹住婀娜的身材,圓潤而柔軟,腰和臀的形狀最是誘人…有的人看得是一愣一愣的。
柴榮笑道:“這是周軍打下揚州時,南唐將領馬希崇進獻的婦人,你覺得她如何?”
郭紹忙道:“弱骨豐肌,當得起國色天香!恭喜陛下。”
“哈哈…朕賞給你了!”柴榮大笑。
郭紹大喜道:“臣謝陛下圣恩。”
旁邊的趙匡愣在那里像呆了似的,由于郭紹比較注意他,所以覺得趙匡此時的表現奇怪…他不是不好女色么?突然有個武將道:“郭將軍,你還真敢要,一點推遲都沒有…”
“哈哈…”柴榮高興地大笑,擺擺手。眾人也不禁面露笑意看著郭紹,或許他在人們眼里是貪財又好色?
郭紹摸不著頭頭腦,不知所以然。五代十國的武將對搶來的女人不都是當玩物一樣可以送人,皇帝賞女人不能收么?但見皇帝一臉開心的樣子,并沒有不悅,這才稍稍放心下來。
就在這時,李重進一臉漲紅得像豬肝走了出來,拜道:“末將說話算數,這就手板煎魚給他吃!請侍衛抓條生魚來。”
眾臣面面相覷,郭紹站在大殿中默不作聲,只是用余光看柴榮的臉色。
這時柴榮一臉輕松道:“不過意氣之爭,休要傷了和氣。李將軍若是真拿手板煎魚,魚熟了,你的一只手也熟了;你又沒犯大錯,朕就眼看著大將廢掉一只手嗎?天下大事未了,朝廷內部大將就因小事而結大怨,如何了得?郭紹,你給李將軍一句話。”
郭紹沉默了片刻,說道:“臣不敢不遵陛下之命。”
不料就在這時,王樸道:“李將軍把話都說出來了,就這么不了了之卻不太好…陛下,臣倒有一個法子。昔者曹孟德言,踐踏莊稼者斬;不料自己的坐騎踏了莊稼,只好割代替。今李將軍揚言手板煎魚,廢掉一只手倒不必,但總得做點什么把說出來的話收回去!”
李重進瞪眼道:“作甚?”
王樸淡然道:“把煎好的魚,放在你的手板上,進奉讓郭將軍食用。意思意思就行了。”
“你…”李重進大怒。他位高至侍衛司都指揮使,而郭紹不過是個廂都校,高好幾級的人,要屈下身份給他進奉膳食?那今后在軍中還有什么威信可言!
柴榮一言不,事不關己似的在上位看戲。
樞密院副使王樸在朝里是出了名的非常不好相處,和誰都不怎么合得來,根本不怕得罪人。王樸直視李重進道:“李將軍是要獻魚、還是要言而無信?”
“休要欺人太甚!”李重進罵道。
王樸道:“不過叫你送條魚,李將軍未免太小氣了,大丈夫能屈能伸吶!”
就在這時,一個宦官端著個盤子走上來,說道:“煎魚來了。”
眾目睽睽之下,李重進尷尬地站在群臣之中,終于一跺腳,走上去抓起魚放在手上,來到郭紹跟前,別過臉去、伸手過來。
郭紹便不客氣了,從宦官手里接過筷子,便在李重進手上挑魚肉,放進嘴里吃得“吧唧吧唧”津津有味,還滿意地點點頭“嗯”了一聲,再想伸筷子過去。不料李重進已經一把將魚扔在了地上,憤憤地向上位拜道:“末將告辭!”
郭紹拱手向柴榮一拜,就像到旁邊找地方和眾人站一起。剛進來時還挺高興,大殿上一番干脆利索的兒戲一般的做法,卻叫他隱隱感覺暗流涌動。
王樸卻道:“郭將軍,得了個佳人就滿足了?”
郭紹道:“陛下言國庫不寬裕,臣不敢再要獎賞。”
王樸道:“壽州之功,可以建節。”
郭紹愣在那里,早就猜測可能這次會進入節度使的行列,但聽到樞密院的人說出來,他頓時十分激動。建節,是進入高級武將行列的一個標志之一!
馬上柴榮又一唱一和似的,問道:“哪里還有空缺?”
王樸走到木架旁邊的地圖前面,說道:“陛下,靠近東京,南部地區如何?”
“甚好。”柴榮干脆利索地答道。
王樸又看向魏仁溥:“使君以為,許州忠武節度使怎樣?”魏仁溥道:“那里剛好空缺了,王公安排甚妥。”
郭紹聽到這里,情知自己還會在禁軍任職。在東京附近的節鎮都沒什么兵,精兵全被抽調到禁軍了;但靠近東京又展示出了朝廷對禁軍將領的信任和恩賜。最大的作用不是讓他擁兵自重割據一塊地方,而是給一個身份,其次可以開府。
王樸卻做得十分張揚,徑直在地圖上撕下一塊,走過來交給郭紹。郭紹拿著一張紙,向柴榮叩謝拜恩。
王樸又道:“郭將軍可升作侍衛司步軍司都指揮使。”
柴榮不語,眾人都看向李繼勛。彈劾者甚眾,許多人請奏罷免,以懲罰他在關鍵時刻丟失周軍士氣的責任。但皇帝不允,覺得李繼勛只是一時失誤,本身仍不失為一員大將,以前也頗有戰功。便力排眾議,只免去李繼勛禁軍軍職,改河陽節度使。
如此重大的人事變動,柴榮和幾個人談笑就決定。由是所有人都應該感謝皇帝之恩,李重進雖然受氣,柴榮也是為他開脫過,王樸讓他下不了臺而已…不過李重進也怪不得別人,話說得太滿了,而且就在不久之前。
郭紹的臉泛著紅光,轉眼工夫,自己就進入了大周少數的高級武將行列,并任節度使。手里拿著一張破紙,在一瞬間,他的心態完全變了…他不得不感悟人的心態真是跟著地位在變化,處在什么位置,就算只是一會兒工夫,那種感覺和自我定位都全然不同了。
就好像是喝了什么強身健體的藥,一瞬間他就覺得自己的身體里有更大的力量在涌動,真真切切的感受!雖然還趕不上李重進的地位,不過現在他完全沒有懼怕的心思。
不多時,劉仁瞻被宣入見。柴榮十分客氣,簡直是禮賢下士,要封劉仁瞻做檢校太尉兼中書令、天平軍節度使。劉仁瞻拒受,并說自己并未投降。
柴榮不僅不怒,反而當眾夸道:“劉仁贍盡忠所事,抗節無虧。前代名臣,幾人可比!”遂派人將劉仁瞻“護送”回東京好生對待。
當晚,柴榮又下旨在揚州行宮設宴,為郭紹慶功,賞了一匹駿馬和鑲黃金的玉帶。郭紹在宴席上喝得暈乎乎的,和趙匡相談甚歡…他這時倒想起來,高平之戰后趙匡說過來日把酒言歡,不過回到東京后趙匡早就把這事兒忘干凈了;今晚郭紹終于夠得上資格和他喝酒,真是遲來的一敘。
宴席之后,郭紹被宦官帶到了行宮外的一處民宅,已有人把守。他進得臥室,忽見床上坐著一個女子,以為走錯了,忙退了出來,片刻后才一拍腦門:這不是皇帝賞的美人嗎?
完全都不認識的人,只是身材氣質還不錯。之前在大殿上他得了美人就“忘記”了升官;如今升完回來,又差點把美人給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