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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壽州(5)

  李重進也看到了城墻上到處大笑的南唐將士,他已經忍不住了,派人去斥責郭紹。不料派去的將領回來說:“郭招討使說,地道還可以挖,可以多挖幾條!他已經想到妙策了,請都部署稍安勿躁。”

  “操!”李重進按捺不住,怒了,拍著案板道,“挖地道是什么鳥妙策?!你去告訴他,挖地道能攻下壽州城,我拿手心當鍋、煎魚給他吃!”

  部將再次回到郭紹跟前,把李重進的話當著王溥、李谷已經許多將領的面說了。眾人皆盡默然,低頭不語。

  郭紹也惱了,說道:“李將軍雖然是都部署,節制我部,但事無巨細都干涉,叫咱們如何攻城?壽州這么大個城,城墻又高又厚,難道一天就拿得下來嗎?總得給人時間準備!我不要他手板煎魚,只要給我一些時間!”

  王溥忍不住好言勸道:“挖地道沒用,咱們從俘虜口里問到了,守城的人是劉仁瞻。此人非同小可!傳言此人輕財重士,嚴肅兵法,又能與將士同甘共苦;治軍、戰陣無不精通。南唐主非常器重…劉仁瞻守壽州,據說月前有將領要攻正陽,劉仁瞻未戰就極力勸諫,說不可能輕進;結果南唐將領劉彥貞不聽,硬要進攻正陽,果然大敗,將士的尸體布滿三十里路。此人料敵先機,乃南唐國有數的名將;郭都使要做什么,修房屋壕溝掩飾,他一眼就看明白了。挖地道是毫無用處的!”

  郭紹忙道:“我知道劉仁瞻看得出來咱們在挖地道,但我另有想法…不過第一條地道運氣不好,又沒有測量辦法,不慎挖到了地下水,這才造成事故。”

  王溥嘆了一口氣,不作多言。

  及至大伙兒散去,王溥私下里才說道:“實不相瞞,我是官家派過來瞧攻城狀況的。只能如實稟報,不敢欺瞞…現在壽州的情況,攻而無力,又無長遠之策,說到官家跟前會對郭都使非常不利。”

  郭紹忙拜,誠懇道:“王丞相能如此告知,在下已是非常感動。但我覺得南唐用了猛火油,蟻附強攻十分不利,須得改變策略,不能一味強攻…我只是一時還不能斷定所想之策能不能湊效。”

  王溥跺腳道:“那我回去怎么和官家說?好生為難也!”

  郭紹也一臉為難,他倒是想到了一個法子,但沒有實際試驗過,一切都在腦海里構思而已,誰知道用上去之后中用不中用?要是現在就把話說滿了,到時候更難看…所以不敢說大話,剛才對李重進的部將發火,也是沒忍住;但也不敢和他賭氣,要拿“手板煎魚”賭壽州城。

他說道:“王丞相  且多留兩日,我前兩天到處巡視,發現了可以做手腳的地方。且先表現出一點功績來,也好穩住上面的人。”

  “希望如此。”王溥道。

  劉仁瞻連頭盔都沒有戴,在城樓上坐在一把竹椅上十分從容地觀察著城下的景象。他是個五十多歲的老將,他捋著下巴的胡須,說道:“老夫什么陣仗什么風浪沒見過,雕蟲小技敢在老夫面前賣弄?”

  “哈哈…”眾人聽罷忍不住又是一陣大笑,與城下慘叫掙扎的周軍士卒成截然不同的狀況。

  城下人海如潮,高高的云梯和投石器像樓閣一樣聳立,就像汪洋大海中的樓船;極目望去,淮水一線連營成片,不知周軍有幾多人馬。巨大的石塊從空中呼嘯而來,但劉仁瞻穩坐著,巍然不動。

  一個將領從石階上走上來,單膝跪倒稟報道:“稟大帥,兄弟們已在城南挖了地道,四面安上了瓦缸派人值守,若是敵軍把地道挖進城內,動土就能聽到動靜。”

  劉仁瞻點點頭,回顧眾將道:“城下部署攻城的定是換了人,戰守無方,盡用雕蟲小技。且此人和李重進必定不合,才上任沒幾天。”

  部將忙問:“周軍換了人,大帥如何看得出?”

  劉仁瞻笑道:“攻城人馬時而退兵,時而攻城,必是上下不和。老夫沒猜錯的話,新上任的將領不想攻城,又被李重進相逼,所以來回徘徊,舉棋不定。”

  眾將拜服,有人激動地說道:“今我等被困壽州,幸在劉大帥手下,真是不幸中的萬幸。”

  還有人的言語更加不掩飾,徑直說道:“劉大帥乃我大唐最好的將領,能在劉大帥麾下效命,死也是無憾!”

  另一個將領惱道:“說得那么難聽,皇上是不會坐視壽州被圍的!何況劉大帥在此,皇上就是愿意丟了壽州,也不愿意丟掉劉大帥。”

  劉仁瞻早就是習慣大家的愛戴了,這一切都是他憑著待將士如親人、領兵打仗無數次英明決策積累起來,他淡定地說道:“將帥不和,各部不能協同…此乃戰機,派人設法從淝水出去請命,老夫要出城布陣,與他討教幾招。”

  一個部將忙勸道:“周軍野戰兇悍。”

  劉仁瞻不以為然道:“上下不和,近城者并非精兵,我必破其陣!”他又回頭看側面的方向,說道:“死守不是辦法。幸得周軍中無良將,若是老夫攻城,先挖了護城河水門,把護城河水排進淝水;守軍被逼在城墻內,已是無法阻擋城外的人挖河…可惜李重進這廝困了我快兩個月,竟然還要用土填河,廢物!

  話音剛落,忽然有人急匆匆上樓稟報:“周軍在西北角挖渠了!”

  眾將停止了談笑,臉色頓時一變。劉仁瞻卻道:“早在意料中,挖了護城河他也拿壽州沒法。走,隨老夫去瞧瞧。”

  …起碼幾千個民夫正在城池西北角到淝水之間的空地上拼命挖土,搞得塵土飛揚一片忙碌。

  郭紹帶著親兵,騎馬陪同王溥觀看這忙碌的場面,遙指前方道:“這幾天我在城池周圍來回走了好幾趟,發現壽州城的地形和護城河的水位都比淝水略高,只是不明顯;可能是入秋之后(時已近八月間),淝水水位跌落之故。只要連通護城河和淝水,水往低處流,河水還能在壽州城周圍擋著進攻道路么?”

  王溥看了好一陣,忙點頭道:“著實壽州城護城河要高一點,那邊有個廢棄的水寨擋著,可能有堤壩阻水。不仔細看還以為兩條河是連通的。”

  郭紹道:“我本來都沒注意。不過前些日子我率軍從北面淝水渡河時,發現淝水水位很低,有的地方都可以徒步涉水過河;但最近幾天我看諸軍運土填河非常艱難,護城河河水反而比較深。所以察覺,定是唐軍堵塞了護城河,以便蓄水保持水位。”

  郭紹想了想又道:“若是不能排水,還有一個辦法,到淝水上游去把河流阻斷,然后改道;這樣要花一些時日工夫,但一改道之后,再挖護城河,必然能排掉河水…咱們現在還有近十萬人在壽州,讓他們去挖河道,總比上去送死強。”

  王溥聽罷拜道:“放掉了護城河水,壽州也難以攻打。不過我回去在官家面前總算有話可說了。”

  郭紹又沉聲說道:“若是能讓李重進閉嘴,或是允許我暫停攻城,那便更好。

  王溥道:“官家對壽州十分看重…除非你能限期攻下城池,否則不能由著自己,所有人都盯著壽州哩。”

  郭紹想了想,張嘴又閉上忍住了。他心道:皇帝本來就對自己不爽,要是立了軍令狀,萬一不成,那不是洗干凈了脖子送上去?

  王溥看清楚了狀況,便急著告辭要回去稟報見聞。郭紹也不多留他,正好李谷也在一路,便托李谷幫忙籌辦一些物資原料。李谷提出質疑,但郭紹再三懇求,并說定會記他一個大人情日后必要回報。李谷只好勉為其難答應。

  就在這時,郭紹忽然發現城墻上一架床弩正轉過來對著這邊,一員武將站在那里向自己張望。“操!”郭紹二話不說,拍馬就走。

  隨從也急忙跟著策馬掉頭,但這時一根比胳膊還粗的弩矢已經呼嘯著飛下來,

  起碼兩百多步的遠距離。身后一聲慘叫,郭紹回頭看時,一個騎士背上中了大弩矢,從馬上摔了下來。城墻上隱隱有人大喊,郭紹一聽,好像是在罵自己:“貪生怕死之徒,老夫等你把水放了來攻城,看你拿壽州如何!”

  郭紹大怒,取了弓箭拍馬回到城下,從馬上跳將下來便拈弓搭箭。不料那老將也不逞強,掉頭就走。郭紹大罵道:“我以為就你不怕死。”

  城墻上“唰唰”拋射出好幾支箭矢,郭紹忙拿胳膊遮住臉脖,拿盔甲厚實的前胸對著城墻,倒退著跑,箭矢在周圍落地,離得太遠沒射中任何東西。這時部將已經急忙趕上來,牽著馬讓郭紹上馬離開。

  郭紹遠離了城墻,抬頭看去,那老家伙也在看自己。這時雙方已距離兩百多步,只能面面相覷,倆人遠遠地對望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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