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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八章 一期一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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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電影里要丑——這是褚青見到丹斯切爾的第一印象。

  她穿著條非常復古的外套,留著萬年不變的齊劉海,不僅臉上有很多暗斑,而且黑眼圈極其嚴重,以至于在眼睛底部形成了一道水分干涸的深紋。

  12月11日,男女主角終于在路邊的咖啡店里碰了頭。那姑娘素面朝天,藍眼睛映著下午的陽光,清脆且嬌嫩的道了聲:

  “嗨!”

  “嗨!”

  褚青握了握那只小白手,笑道:“小姐,你足足讓我等了三個月。”

  “sorry!我真的有些忙,上個月我還在演出,上個星期我才處理完唱片的事情,呃,sorry!”她連忙抱歉。

  “沒事沒事,請坐!”

  他本是開玩笑,此刻也有點尷尬,轉移話題道:“亞歷克斯在里邊溝通,店主臨時變了主意,總想多得一些好處。”

  “啊,沒關系,剛好我喜歡這個地方。”妹子晃了晃腦袋。

  今兒下午的戲份,是講威爾遜和薇薇安第一次見面,倆人進行了一番言語試探,覺得可以初步忍受,場景⌒便是這家小店。

  而丹斯切爾坐下后,就開始掰弄自己的左手食指,半響才道:“我祖父很喜歡你的電影,我每次回去都要跟我嘮叨。”

  “謝謝,你祖父在法國么?”

  “是的,他在里昂,我每年都要回去探望。他從不離開那個城市,雖然我也很喜歡,但是你知道…”

  說到半截,她忽然低下頭,似乎在看自己的褲子。

  褚青還等下茬呢,結果沒動靜了。他又不好問,只得郁悶的喝了口咖啡。

  大概過了幾秒鐘,丹斯切爾抬頭,就像之前全沒發生過一樣,問:“你喜歡老音樂么?”

  “呃,中國的還可以。美國的我不了解。”

  “我喜歡莎拉沃恩的《illcloseeyes》,我跑步,洗澡,吃飯,看書,坐飛機的時候,我都在聽。你知道,她能讓音樂變成表達人生的一種態度,那些越想代表時代的人。影響力越不會持久。”

  她的藍眼睛很活潑,往左轉一轉,往右轉一轉,就是不看對面,像極了一只小神經的繡眼鳥。

  “莎拉沃恩從未想過要代表誰,但她賦予音樂的,是可以改變世界,改變…”

  說著說著。她又停了,繼續低頭看褲子。

  “呃…”

  褚青猶豫片刻。道:“你介意我問個問題么?”

  “什么?”

  “你的褲子怎么了?我是說,你為什么總看自己的褲子?”

  “有么?”

  妹子眨了眨眼睛,特茫然的樣子,可下一秒,就習慣性的做出那個動作。

  “哈!”

  他忍不住一樂。

  “啊,我。我可能…”

  她咬著嘴唇,略帶羞澀道:“可能有些強迫癥,sorry!”

  “沒關系,我只是覺得很可愛…哦,我是說真的!”

  他見對方一臉的不相信。連忙道:“其實我以前也有類似的習慣,但我不會看褲子,我會看別的地方,就像這樣…”

  話落,他腦袋偏轉,莫名其妙的往右后方瞄了一眼,又若無其事的復位。

  “我知道那里沒有東西,但潛意識認為那里有東西,你懂我的意思么?而且我只在吃飯的時候會看,總之,呃,非常奇怪。”

  丹斯切爾表示理解萬歲,扯開嘴角問:“那你現在還會做這個動作么?”

  “自己吃飯的時候會,跟女朋友在一起就不會。”

  “因為她會打我。”他認真臉。

  “噗!”

  妹子笑趴在了桌上。

  “褚,我搞定那個家伙了!哇哦,親愛的佐伊,見到你真是太棒了!”

  此時,亞歷克斯從屋里跑出來,興奮的跟她抱了抱,問:“狀態怎么樣?”

  “簡直完美!對了,我要不要化個妝?”

  “稍稍把黑眼圈遮一下就好。”

  亞歷克斯端詳了片刻,又頗具導演氣勢的一揮手,喊道:“伙計們,準備開工了!”

  一票人應和著,紛紛行動,而丹斯切爾走了兩步,忽回頭道:“我想我們今天會很愉快。”

  “當然!”他笑道。

  威爾遜有個前女友,叫凱倫,倆人在德州的一家飯店工作。他們最大的快樂,就是提前下班,然后買了麥當勞擠在那輛破車里吃。

  凱倫要去別的城市尋找夢想,分手那天,威爾遜在開往洛杉磯的路上,車翻了,東西散落一地,最近的朋友也要16個小時的車程。

  他本想拿劇本去賣,可筆記本電腦被偷走,所有的準備前功盡棄。

  在洛杉磯三個月,他已經流落在自殺邊緣,沒有人關心自己的死活,還要編造一堆美好的謊話丟在給前女友的郵件里。

  在雅各布的慫恿下,他決定跟一個叫薇薇安的陌生女人見面——帶著損友塞給自己的五只安全套。

  薇薇安抽煙,滿嘴臟話,舉止粗魯,竭力裝出一副太妹的樣子。

  她說,“我17歲,不過你放心,還有幾個月我就18歲了。你想做可以來我家,我媽媽的房間在客廳那邊,我爸爸打獵去了。哇哦,我不知道能不能忍得住,我已經濕了…”

  然而誰也不清楚,她27歲,演員夢碎,懷過孕,打過胎,男友劈腿。她不斷的攻擊,挑釁,嘲諷威爾遜,只是想掩蓋心底的深潭。

  就這樣的兩個家伙,在新年前天相遇了。

  洛杉磯,街頭。

  一臉頹廢的褚青和一身古怪的丹斯切爾正茫然四望。攝影機釘在中遠景,使得他們就像兩只淹沒在城市中的可憐蟲。

  半響,他開口問:“我們去哪兒?”

  “我不知道,我在跟你走。”她甩了下皮包。

  “是我在跟你走。”

  “我特么不會跟你進車的!”她突然強調。

  褚青非常遲鈍的理解了這句話,又征求道:“或許我們可以坐地鐵?”

  “yeah!聽起來不錯,公共場合。周圍都是人,你不可能強奸我。”

  “what?”他覺得很荒謬。

  丹斯切爾沒搭理,自顧自的調頭,那貨郁悶的揮了下手,小碎步追上。

  攝影機不遠不近的吊著,前面一臺,后面一臺。他們也完全進入了一種路人狀態,那些擦肩而過的行人幾乎沒意識到這是拍戲。

  “日落前我跟你在一起,然后我就要考慮我喜不喜歡你。如果不喜歡。我就跟別人走了。”

  “你在開玩笑么?”他不可思議。

  “no!我才不兜圈子,到目前為止你看起來不錯,但午夜時我不會站在一堆熱吻的人中間,自己還挨著一個廢物!”她瞬間變得歇斯底里。

  亞歷克斯顛顛的跑過來,一如既往的亢奮:“你們簡直太棒了!我已經在苦惱自己到底要愛哪個?”

  “老兄,你能松開我么?你勒得太緊了!”褚青特嫌棄。

  導演趕緊放手,臉上有些悻悻。也難怪他激動,處女作嘛。凡事都要擔心,尤其是男女主角的磨合問題。心里始終沒底。

  事實卻超乎想像,一個跳脫,一個沉悶,一個敏感細膩,一個遲鈍呆板。他們在街頭散亂,他們漫無目的。他們吐槽著證券交易所,他們向往著高檔的咖啡店,他們想去一家早就關門的酒吧,他們的一切一切,都似烈日消融了冰山。化作了滿池春水。

  午后,晴。

  這是一家劇院,演戲劇的那種小舞臺,很古老了。教堂般的大穹頂無限延伸,罩著紅布鋪蓋的椅子,精美細致的壁雕,以及早已冷清的二樓雅座。

  洛杉磯有很多廢棄的劇院,幾十上百年的歷史,無論曾經多么輝煌,如今空余慨嘆。

  今天是場重頭戲,也是褚青提出的三處修改意見之一。亞歷克斯整整被蹂躪了八天,才寫出滿意的段落。

  劇組租用了五個小時,充分利用著每一分鐘,待準備就緒,亞歷克斯喊道:

  里面的光很暗,灰蒙蒙的亮,地板上拖出兩條淡淡的人影。丹斯切爾面向觀眾席,直視著那盞雪白的大燈,身子都融了進去。

  “你知道么?”

  她忽地轉身,道:“我從十二歲開始,每年都要站在臺上。這就是我為什么要來洛杉磯當演員…我朋友給我開了最棒的離別晚會,我喝得爛醉,都沒有辦法把行李裝進車箱。然后我就來到這,浪費時間和蠢男友在一起…”

  褚青踩了幾步,也面向臺下,張開雙臂道:“歡迎來到洛杉磯,你可以盡情的擁抱痛苦!”

  “痛苦?”

  丹斯切爾湊到他旁邊,興奮道:“威爾遜,看看這地方,看看這劇院,夢幻般的散落在城市里。洛杉磯有多少待崗的編劇和演員,快寫點什么,我們可以在這里演!”

  褚青瞥了她一眼,走到舞臺深處。

  “快點!我可以演的!”

  她還在催促,急切道:“某個性感的,激怒的,能用上匕首的角色!”

  “哈!”

  他嗤笑一聲,自嘲道:“sorry,我只寫過喜劇。”

  “你寫喜劇?”

  妹子表情特詭異,誠懇道:“你是我見過最無趣的人了!”

  “拜托,我今年事事不順。”他很無辜。

  “好吧,你會挺過去的!不過你知道,時間很快就流逝,你在變老,想想任何事情,我們都可以在這里做!快點快點!”

  “ok!ok!讓我想一想…”

  褚青不停的打著響指,順著舞臺開始轉動,思索道:“室外,長街,夜晚。”

  “good,我喜歡晚上,那我呢,我是什么?”

  丹斯切爾也打著響指,沿著那邊轉動,倆人走在一個奇妙的圓環里,影子在輕輕跳舞。

  “一個很瘦弱的妓女,站在街邊,尋找著目標。”

  他低著頭,偶爾瞧向對方。

  “一個男人出現,他的個子很高,看起來很討厭。”

  她晃著腦袋,軟篷篷的黑發在來回擺動。

  “男人非常有興趣,決定嘗試一下。”

  “女人有些慌張,但她強自鎮定。”

  說著說著,轉著轉著,那個圓環越來越小,影子越來越重疊,終于,“男人停在了三米之外,女人直視著他,然后…”

  褚青站定,直挺挺的站定,似等待世界之門敞開。

  丹斯切爾踩著步子,聽著他如夢的低語,感受彼此的呼吸慢慢靠近,“她往前,她在笑,她踮起了腳尖,閉上眼睛…”

  “啪!”

  正當花好人好的時候,她抬手就甩了一巴掌,罵道:“你這個混蛋!你在干什么,你想讓我吻你么?”

  “拜托,是你說要演的!”褚青攤開雙手,感覺特冤枉。

  “fuck!閉上你的臭嘴,我就知道,男人永遠不值得相信!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討厭這種東西!”

  她就像只被丟在荒野的小獅子,好容易碰到了些許溫暖,又不敢上前,只能用暴躁掩飾不安。

  褚青看著那張憤怒的小臉和漂亮的藍眼睛,心里忽地一顫,下一秒即是碧海晴空。而他眸中的灰塵,也緩緩被藍天擦過,滴出了第一抹透亮。

  “你…”

  丹斯切爾沒來由的一陣心虛,不禁往后退了兩步,道:“好吧,我承認我過份了些,你可以回我一巴掌。”

  他笑了起來,輕聲道:“這是我今年最好的遇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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