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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五章 搭錯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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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葛尤是一俊男。

  哎,不要笑,不要笑,起碼褚青覺著他挺好看的。尤其是此刻,往他那張專屬的沙發椅上一躺,倆眼一瞇,特像一只俊俏的老貓。

  膽小,懶散,見誰都能揮揮爪子,卻又帶著獨有的幽默與傲慢。

  褚青上午的戲份已經超額完成,跟周公子雙劍合璧,幾乎全是一條過。馮曉剛考慮到下午龐大的工作量,也沒可著勁兒的壓榨勞工,便讓他稍作歇息。

  這貨閑著沒事,就拎把椅子過來搭話,笑道:“葛大爺,沒去化妝啊?”

  “哦,那邊的材料出了點問題,得等會兒。”葛尤的小眼睛支棱開一條更小的細縫,慢慢悠悠的應道。

  他仰躺的姿勢很特別,四肢完全放松,身體的重心平均鋪在整個背面,包括后腦、雙肩、脊背以及臀部。

  褚青不用看就知道,那沙發椅妥妥壓了一圈人形印子。

  每個演員都有自己的一套方法,用來保持入戲狀態,有的喜歡小空間封閉,有的需要別人不停的對其做心理暗示,葛大爺不一樣,他就是躺著。

  之前倆人聊過,這還是某位大師教的,當自己的身體徹底放松的情況下,腦子便會無比清醒,有助于想戲和琢磨角色。

  “怎么樣,最近能睡著覺么?”

  褚青嘴里問著,忽見他往前挺了挺,連忙過去扶了一把,幫老人家坐起身。

  “唉,就那么回事吧。”

  葛尤擺了下手,道:“全靠藥頂著,拍完能好點。”

  “我說您就是缺乏運動,每天跑跑步,保準睜開眼就大天亮。”

  “哎喲,我就甭給國家添麻煩了,我放放風箏還成,比不了你們年輕力…”

  他話音未落。那邊便有人喊道:“葛尤老師。麻煩您過來化妝!”

  “哎,好嘞!”

  葛大爺又慢吞吞的站起來,隨口扔了一句:“回見啊!”

  電影都是跳著拍的,大部分都連不上情節。但褚青出去鬼混了二十多天。別人的鏡頭都已搞定,只剩自己的戲份。反倒能接上一些段落。

  待大家吃過午飯,又休息了一陣,便開始繼續拍攝。下午的首場戲。是扮作老頭的黎叔和王薄的第一次照面。

  葛尤那耗費了三個多小時的妝,還算可以。花白的胡子,蠟黃干枯的臉皮,以及馬褂衫和拐杖。蠻像個老人家。

  可其實呢,觀眾一眼就能看出來你是葛大爺。然后還得裝作什么都看不懂的樣子,也是難為他們了。

  什么叫好變身?得像《智取威虎山》里的座山雕一樣,有多少人瞧了演員表之后才曉得。那特么居然是梁佳輝!

  這才叫真正的改變屬性,而不是在哪兒手淫自嗨。

  很快,劇組準備完畢,場記啪地一打板:

  張離操控著攝影機,先給了一段不算太長的長鏡頭,對準那條直直的過道。

  就見葛尤從門口開始走,顫顫巍巍的經過各自忙碌的旅客,稍近了些,左側便露出了張涵宇,右側的周遜則脫掉大衣,遞給了褚青。

  緊接著,鏡頭往右滑動,將畫面框在了主場景——那個四人座。

  “我年紀大了,腿腳不好,讓我擠擠。”

  他壓著嗓子,發出一種低沉沙啞的聲音,話落,身子就要往下倒。

  “哎!”

  褚青一屁股先占住,不動聲色的跟周公子對視一眼,又笑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這有人了。”

  “大爺,你坐這兒吧!”

  對面的汪寶強,傻了吧唧的要站起來,周遜一把就給扯了回去,低聲斥道:“少管閑事!”

  “讓我擠擠。”

  褚青一直用手擋著,見他仍要往里進,不禁微微皺眉,兩條胳膊使勁一兜,就把他轉了個身,笑道:“老爺子,你票是幾號,我送你過去。”

  “太,太遠了,我走不動了。”

  “哎,能走動能走動,我幫你找個好的。”

  葛尤那副瘦梆梆的小體格,完全被對方圈住,半拖半拽的被拉走。

  “咔!”

  馮曉剛喊了停,又看了遍回放。剛才這段戲非常不錯,可他總覺著有點不對勁,卻又講不出道理,只好道:“過!下一場!”

  劇組人員一陣忙亂,重新擺置,場景也挪到了兩節車廂相連的隔間。

  不用出鏡的周公子、汪寶強、張涵宇,以及所有的閑散人員,能擠到現場就擠現場,能搶到導演身后就搶身后。

  這場戲便是褚青和葛尤的頭回搭手,內容雖然很短,但一個個的特興奮,圍觀期待值刷刷的直接爆表。

  “姐,你說他們倆誰厲害?”

  汪寶強四下瞅了瞅,偷偷摸摸的問周遜。

  “葛大爺吧。”

  “那大哥呢?”

  “呃…”

  她頓了頓,道:“他,他天賦更好,經驗應該,應該差了一點。”

  倆人在那邊嘀嘀咕咕的,這邊馮曉剛已經坐好,大聲喊道:“尤子,怎么樣?”

  “嗯,還成。”

  “青子你呢,都明白了吧?”

  “沒問題。”

  “那好,各人員就位!”

  隔間的那扇小門打開,褚青一下把葛尤推了出來,由于力氣太大,對方還晃了幾晃。而葛尤出來后,就側身站到左側,留出右邊的位置。

  他仍然駝著背,垂著頭,一副老頭的模樣,嘟囔道:“座兒呢?”

  “砰!”

  褚青反手帶上門,胳膊環抱胸前,笑道:“你演的還挺像!我告訴你,我們是一樣的,都是狼!”

  他把手搭在對方的肩膀上,一字字道:“那只羊,我吃定了!”

  “你說什么,我聽不明白。”葛尤依舊啞著嗓子。

  “別騙我了!”他用力拍了兩下。

  “咔!”

  倆人還沒演完,馮曉剛就出聲打斷,喊道:“不對。感覺不對。咱們再來一遍!”

  “好!”

  以他們的素質,無需導演多言,自動就換了種演法。

  褚青慢慢的把他扶出來,然后雙手拄著膝蓋。視線與其平行,笑道:“你演的還挺像。我告訴你,我們是一樣的…”

  “咔!”

  這回更短,一句話還沒講完。馮曉剛又是一聲喊。

  “咝!”

  現場看熱鬧的觀眾,皆是一怔。

  拜托。一個柏林影帝,一個戛納影帝誒!整個華語圈就拿了仨,有倆在這劇組。結果咧,咔咔的連續叫停。

  這感覺忒不適了!就像戳在紫禁之巔。本想看那天外飛仙,誰特么成想,零零發拎著根燒火棍就上來了。

  “還是不對。來,你們過來!”

  馮曉剛皺著一張丑臉,把倆人招到跟前,道:“咱們碰碰。”

  立刻有人搬過兩把椅子,又迅速退下,因為都曉得出了問題。就見那三位大咖,成三角形坐定,周遭數米皆為清靜。

  “你們技術上絕對沒問題,但我現在腦袋特亂,咱們重頭捋捋。”

  馮導點了根煙,起頭道:“黎叔和王薄一照面,首先反應肯定是江湖同道,那咱們分開說,你們先量量成色。”

  葛尤想了想,道:“散人,小輩,興許有兩下子。”

  “嗯,那王薄?”

  “老手,團伙,但沒放在眼里。”褚青道。

  “怎么講?”

  “王薄是過路鬼,除了王麗誰也不在乎,所以他不敬,也不怕。”

  馮導估摸片刻,點頭道:“這個過!再說!”

  “黎叔狠,詐,幾十號手下他老大,誰都不信任。”

  “王薄敢拼,野路子,道行不夠,心里有死穴。”

  “還有傻根的錢。”褚青提了句。

  “對,還有錢,都是志在必得。”葛尤接道。

  “過!再說!”

  “王薄護食,重眼前利。”

  “黎叔有得失,眼界更高。”

  “呼…”

  馮導吐出一口白氣,右手夾煙,又伸出左手食指,往起一磕,問:“再說!”

  “試探!”那倆人同時道。

  “怎么試探?”

  “搭搭手唄。”褚青忽笑道。

  葛大爺拄著腮幫子,也笑道:“畢竟沒仇沒怨。”

  “哎喲!”

  馮曉剛掐掉煙,使勁搓了搓臉,愁道:“你倆可算給我出難題了!”

  經過一番研究,他已經明白了癥結所在,不是技術和人物設定,而是那不著四六的臺。從《甲方乙方》開始,到《不見不散》、《沒完沒了》和《大腕》,他靠的就是汪朔式的痞味對白。

  通篇嬉笑怒罵,針砭時事,各種嘚兒滿天飛,老百姓也喜聞樂見。

  馮氏賀歲片之所以能成功,首先是汪朔墊的底子。有些片子的編劇,別看標了馮曉剛的名,其實是汪朔寫的。

  哪會電影局特不待見這位爺,不管啥內容,只要瞧見這倆字,妥妥一頓吊打。

  至于第二位,就是葛尤,他屬于最合適的表演者。

  因為汪朔的風格,貌似非常的口語化,實際夾雜了大量的面語和成語。葛尤卻可以處理的不著痕跡,一本正經去演一個特不著調的事兒。

  而除他之外,往往還有很多神奇的搭檔。

  比如傅彪、徐凡、英達、張國利等等,這些老戲骨子,瞅著角色不起眼,卻能極為恰當的烘托氣氛,甚至把葛尤的表現再往上托一托。

  就像相聲里的捧哏逗哏,旗鼓相當,有來有往,那才叫瓷實。

  正是由于這個演員群體的存在,才造就了馮氏喜劇片整體的語感氛圍,特貧,特賤,特才華!

  反過來看《天下無賊》,摒棄了諷刺喜劇的路子,以至于那種語感氛圍蕩然無存。

  包括黎叔這個角色,起初沒想找葛尤演,他是臨時救場的,編劇才給加了幾句慣有對白,不然同樣很無趣。

  可這樣一來,就顯得黎叔和其他人不一樣,很突兀。尤其跟王薄,就像個在天橋胡混的老京痞,冷不丁扎進了西洋鏡,到處朦朧。

  演技這回事啊,有時候真的受劇本和導演所限,具備條件才有發揮的地方。而剛才那段戲,褚青和葛尤演的都沒問題,關鍵就在語言不搭,擰巴!

  那該怎么辦?

  要么黎叔,要么王薄,臺推翻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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