旺角,某私人俱樂部。<
共有兩層,樓上幽暗,窗戶都用黑布蒙著,一排排刺亮的小燈泡全部打開,屋子里皆是背光和滿地的淡影。
此時還是早晨,但得營造出夜晚的氣氛。
二樓空間很大,劇組只截取了一半的地方布景。最里面挨著墻壁的是張桌球案,案前則擺著四五張沙發椅,以及玻璃茶幾,像個小沙龍的樣子。
林鱈演的黑幫老大,故意設了陷阱要坑死華仔,結果主角光環一路秒殺,反而回過頭干掉了林鱈。情節沒什么實際意義,再次突出了華仔很帥而已。
褚青做為專業跑龍套的,自然也被干掉了,這便是他在《全職殺手》的第二場戲份。距首場拍完,足足過了一個星期。
“你抬高點。”
他坐在沙發上,跟前蹲著個工作人員,正給他的左胳膊纏繃帶。
“好。”褚青抬了抬手臂,看著那哥們認真的一圈又一圈鼓搗,忍不住問:“我上回不就手被扎了么,為什么連胳膊也要纏?”
那小哥略微一怔,道:“我不知啊,昌哥要求的。”
“哦。”他聳聳肩,不好再問,對電影的細節處理無力吐槽。什么巴雷特無后坐力啪啪連發,而且打人都打不死的奇葩橋段,劇本中比比皆是。
“哎,青仔,你在大陸都拍過什么片子?”那小哥卻對他蠻有興趣的,開始主動搭訕。
確切的說,自上次他演技暴走后,便有挺多人明里暗里打聽這貨的來路。結果劇組的人都知道了,一國際影帝,好端端的被,現在只能到我們這跑龍套。
他們的想法,若說惋惜。肯定是有的,若說得意,卻更加的充分。甭看回歸了,那又怎樣,東方好萊塢就是東方好萊塢,你們哪兒來的人,咖位自動降三級。
先不提這種古怪的比較心理,大家畢竟皆為同行,這么惡心的事情,擱誰誰罵娘。所以。那些人對他的態度起碼要好多了。
“呃,幾部小成本電影,沒什么名氣,香港好像就上映過《蘇州河》。”他不愿提自己那點破事,便隨口敷衍。
“《蘇州河》?”
那小哥一片迷茫,似乎聽過,又似乎沒聽過,但無所謂了。幾下纏好了繃帶,用布兜著胳膊。還系了個結掛他脖子上,囑咐道:“ok了,別做大動作,很容易松的。”
褚青輕輕晃了晃。滿腦袋黑線,我就扎穿個手掌,怎么弄得跟被肢解似的?
“青仔!”
“青仔!”
他正郁悶著呢,劉德樺和林鱈也一并到了片場。紛紛打著招呼。
“華哥!”
“雪哥!”
他連忙過去,先跟林鱈抱了抱,然后跟華仔握了握手。
劉德樺明顯要客氣許多。不再是大明星對路人甲那種和善又疏離的溜粉態度,而是同為演員間的正常交流,笑道:“最近忙什么呢?”
“呃,爬爬山,逛逛街,看看夜景。”這貨很不好意思。
“不錯哦!”
華仔一臉“我都懂”的表情,拍了拍他肩膀,自去化妝。
褚青用右手撓了撓頭,比較汗顏,近來確實有點不務正業,沉迷女色的敢腳。
“青仔,等下你先用酒瓶砸他,大概是這個位置。”
開拍前,動作指導巴巴的拽著倆人說戲,在自己前額處比了比,接著道:“華哥,你就順勢一偏頭。然后青仔抬腳,踢你的正面,你就向后倒,他再給你一巴掌…”
指導講的非常細致,精確到每個身位,盡量將設計的動作與周圍環境聯系起來。
這段,主要是褚青毆打劉德樺,大概有三十秒的時間,直拳,勾拳,腳踹,抱摔,按頭往桌上砸…總之各種花式體位。
之前的柳青或吳剛,那屬于古裝打法,舞槍弄棒,動不動就飛來飛去的,難度高,殺傷力也大。而《全職殺手》以槍戰為主,壓根沒有國術高手,何況他演的就一龍套,完全是街頭小流氓的瞎捅亂踹。
“明白了么?”指導擺弄完一整套過程,問道。
“嗯,明白了。”他答道。
“真明白了?你先踢一下,我看看。”對方表示懷疑。
丫成天神神秘秘的,就跟潛伏在港島的特務似的,除了那點大眾新聞,具體什么素質誰都不清楚。
“怎么踢,側踢還是橫踢?”他問。
“隨便隨便。”
“哦。”
褚青退后半米,緊了緊胳膊的繃帶,步伐錯開,擰腰發力。
就見他右腳掌死死的碾住地板,然后左腳上提,那條直挺挺的大長腿,呼地一聲從劉德樺面前掃過。
華仔坐在沙發上好好的,還瞧著熱鬧呢,冷不丁就來這么一下子。開始尚未反應,直等褚青收腿了,才覺著像有條鋼鞭啪地甩了過去,方感到后怕,勃頸處都薄薄的滲了層細汗。
“青仔,你以前練過?”他拍了無數打戲,經驗妥妥的,一眼就看出門道。
“嗯,學過一些。”
劉德樺點點頭,虧得他脾氣超贊,忽略對方不太禮貌的舉動,笑道:“幸好不是真打,否則我就掛彩了。”
那指導更意外,別看這小子貌不驚人的,身手倒真棒。甭說其他的,單憑這個,在香港影視圈就不愁飯吃。
《全職殺手》的導演有兩位,杜齊峰和韋嘉輝,這場戲的導演便是后者。
他可比老杜斯文多了,話少少的,默不作聲忙自己的活計,偶爾才提點兩句。旁邊仍然是羅勇昌幫襯,不過今天又莫名添了一位:是個小胖子,圓頭圓腦的天生猥瑣屬性,啥也不干,倒像來學習的。
褚青對韋嘉輝的第一印象超好,他就喜歡這種精華內斂的,瞅著特舒坦。
“各人員就位就位!”
待大家準備妥當。羅勇昌便扯著脖子喊道。
“攝影ok!”
“燈光ok!”
話說香港穿皮西裝穿得最好看的,大概有兩位,劉德樺和梁朝韋。
這會,華仔就是一身黑色的皮西裝,里面直接配著白襯衣,簡單一個字,齁帥!許是在藝員訓練班養成的習慣,他行走立坐總是挺著腰板,雙肩平穩,顯得特正。特有型。
“我對自己的工作很了解,對陷阱也不例外。”華仔靠著椅背,大咧咧道。
林鱈坐他對面,剛跳完舞,滿頭的汗,端起一杯酒道:“你是很有膽量,但是沒腦子!”
“你看過的電影顯然不多,要不然就應該知道,當一個殺手被人出賣了。他會讓對方付出雙倍的代價。”華仔笑道。
此時,陪舞的兩個小姐見情況不妙,急急跑開,眾多小弟則圍了上來。
褚青身為頭號路人甲。自然不能錯過,拎著糖做的假酒瓶,一瘸一拐的入鏡,罵道:“我跑了好幾家鋪子。就是想找你說過的那部法國電影。”
“啪!”
他根本不客氣,手一甩,瓶子就沖著對方的腦袋拍過去。瞬間砸的粉碎。剛想繼續毆打,忽聽導演喊了聲:“咔!”
褚青猛地頓住,極其郁悶,您不是也跟老杜一個操性吧?
卻見韋嘉輝淡定的擺擺手,道:“過!補妝,準備下一鏡!”
褚青瞅著化妝師匆匆給華仔的額頭涂了點紅染料,又匆匆的撤走,妥妥石化了,搞個毛線啊!
“根本沒有人知道!”
他一巴掌蹭過劉德樺的臉頰。
“咔!”
“過,下一鏡!”
“一定是部爛片!”
“咔!”
“來啊!”
褚青勉強說著臺詞,有氣無力的踹了一腳,心里瘋狂吐槽:這叫狗屁的動作戲啊!好么,動一下,拍個鏡頭,動一下,拍個鏡頭,倒真特么省事,后期都不用剪了!
他原本還挺期待的,結果被無情的轟成渣,著實體會了把三段式射精的敢腳,簡直了無生趣。
“等久了吧?”
上午,海洋公園門口,褚青方下了戲,就急慌慌的打車跑到這。
“沒多久,才九點鐘。”
周公子看了看時間,笑道:“倒是我們來早了,人家十點才開門。”
“這么晚!”他皺皺眉,左右掃了眼,指著附近的一家小咖啡店,道:“先去哪兒坐坐?”
“好啊,我還沒吃早飯呢。”她邁步就走。
“干嘛不吃?”
“昨晚殺青宴,喝多了,醉到今天早上。”
“你說你這酒量,就比我強那么一點,還老愛逞能。”褚青推開店門,用胳膊擋著,看著她從身前擦過,細細的頭發絲撩了下鼻子,有些發癢。
“抽煙喝酒是我的人生樂趣。”
“喲,你的人生樂趣我就貢獻了一半。”
周公子懶得理他,找了靠窗的位置,坐下道:“哎,我剛才打你電話,你怎么關機了?”
“嗯?”
褚青一愣,摸出手機按了按,隨即咂吧了下嘴,道:“嘖,還真關機了,可能沒電了吧,昨天忘充了。”話落,又揣回兜里,笑道:“最好沒人找我。”
那邊周公子已經點了兩杯咖啡和幾份西點,撇嘴道:“幸虧我早早約好你了,不然人都找不到。”
她說著,伸出根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道:“吶,說好的啊,今天陪我玩一天。”
“我知道!我知道!”褚青頻頻點頭,無奈道:“你拍完戲了,明天就走了,可憐見的連海洋公園都沒去過,還沒有人陪…”
“別學我說話!”
周公子略微羞惱,急急的打斷他,頓了頓,又問道:“哎,我走了你是不是很開心?”
“我開心什么?”
“沒人纏著你爬山啦,逛街啦,看星星啦,來海洋公園啦。”
褚青聽了,沉默片刻,忽看了看她,笑道:“其實我也挺謝謝你的。”
“謝我什么?”她身子往前湊了湊,眼波流轉,故意問。
“你懂,別裝蒜!”他懶得解釋。
“我不懂!”她彎著唇角。
“不懂就不懂。”
餐點很快端了上來,非常精致的小蛋糕,嵌著紅紅的草莓和芒果。咖啡沖得也特別棒,淺淺的棕色,浮著漂亮的白色泡沫。
褚青都不忍心吃,不是因為好看,而是怕她吃不飽。就這些東西,他一向認為是歪門邪道,純屬扯淡的,壓根填不飽肚子。
“哎,你那個小裁縫幾月份殺青?”
“應該七月吧。”周公子叼著芒果瓣,嘆氣道:“不過拍完也不能休息,還得接著拍射雕,真累死了。”
“那么拼命干嘛,年紀輕輕的。”
“我都二十七歲了,還總演小姑娘,不拼命怎么行?”
“你都四小花旦了,再拼就成老旦了。”
這倆人湊一塊,總喜歡拌嘴,就沒有好好說話的時候。周公子吃了幾口,肚子里有了點底,便沒心思再碰,大大的伸了個懶腰,道:“別這么叫我,什么四小花旦啊,跟賣唱的似的,我可不喜歡。”
“拉倒吧,別人巴不得…”他剛說了一半,就被陣清亮的電話聲噎住。
她擺擺手,示意安靜,接通手機道:“喂?您哪位?”
“啊,這個我還真不知道,我也挺驚訝的。”
“這樣,您聯系我經紀人吧,有什么具體問題就問她,我現在是私人時間,不方便講話。”
“那好,再見。”
褚青看她掛了電話,面色頗為不爽,隨口問:“記者?”
“嗯,問我拍射雕的事兒。”
“哎,你們角色定了么?”他忽然來了八卦的興致。
“我的黃蓉,李亞朋的郭靖,還有蔣勤勤的穆念慈,這三個角色早就定了的,只是片方不讓我們對外說。別的么,就是楊康,想找陸毅演,但他那邊一直沒點頭。”
“你們都內定了,還公開找演員干嘛?”
“你第一天出來混啊?吸引關注度唄。”周公子用小勺子敲了敲他手背,道:“我們又不是騙人,其他角色確實是公開選的。”
“那萬一有人就奔著黃蓉去的呢?”褚青繼續故意找茬。
“呃,那就假裝試試戲,然后再找個借口推掉。”周公子抿了口咖啡,薄嫩的唇瓣噙著淺白色的泡沫,笑道:“反正她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