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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二章 痛哭

  春節后的京城,下了一場大雪。

  今年,哦不,也許應該說這個冬天,雪花似乎特別的少。街道平整,衣裳好看,人也干凈,戴著毛線帽子,望望嫩白的太陽,哈出一口氣,心情歡快,卻始終存了點遺憾。

  關金鵬盼這場雪太久了,以至于欣喜到失態,生怕化了,第二天便急匆匆的帶著劇組,到了城市邊緣的一座小公園。

  今日的兩場戲,都在這里。

  捍東因為牽扯到轟動一時的“遠華案”,而被關進監獄,有判死罪的可能。藍宇把他當年送給自己的別墅賣掉了,跟他家人一起,湊了三百萬疏通關系,給救了出來。

  據倆人初見,已經過去了十年。捍東也終于明白,最愛的人始終是藍宇,準備要一塊好好的生活。

  園內,堤岸。

  劇組人員繞著一張長椅架設鏡頭,椅子兩側各載著枯樹,不遠處是壘砌的方石,方石下,則是冰凍的死湖,

  這地兒屬于較偏僻的區域,剛剛開發,湖對面蓋了圈新樓盤,有高層,有別墅,入住率很可憐,冷冷清清的。

  好吧,倒也有些熱鬧,就在冰湖之上,兩個逗比正勁兒勁兒的比著賽。話說此情此景,還能生猛進行的戶外項目,當然是東北人的種族天賦:打出溜滑…

  “哥,看好了啊,我小時候可是全班扛把子,待會別嚇著!”

  劉曄得得瑟瑟的道,隨即彎腰,屈膝,雙臂擺動。邁開大長腿就跑。丫站位特奇葩,足有十米的助跑距離,等到了刻線,整個人瞬間繃直,僵硬僵硬的移動了。呃,約莫六七米的成績。

  褚青極其鄙視:就這操性也能當扛把子?你們那旮瘩分數線也忒低了點,哥隨隨便便一出溜就是九米多,八米都算失誤。

  “行了行了,別丟人現眼的。”他招招手,走到起步位置。笑道:“讓你看看啥叫世界水準。”

  話音方落,劉曄便覺著一只黑乎乎的玩意兒,從眼前嗖地就過去了,跟瑪莎拉蒂似的咔咔帶感,順著直線橫飛出老遠。超了大概三米左右。

  “哎我去,哥你太猛了,教教我唄!”這貨頗為羨慕。

  “你跑快點就行了。”

  “嘖!不夠意思了吧。”劉曄認為他藏私,剛要繼續巴拉,就聽岸邊有人喊:“你倆別玩了,過來拍戲!”

  “知道了!”

  兩個貨顛顛的爬上護堤,在長椅排排坐好。

  “各人員準備!”

  攝影機擺在后面,近景。特寫。

  劉曄搭著哥哥的肩膀,指了指遠處,道:“哎。那邊有個鹿苑,全是梅花鹿。你見過梅花鹿么,老不來公園。”

  褚青偏了偏視線,輕輕笑了聲,沒言語。

  劉曄瞅了瞅他,又問:“喜歡這么?”

  “嗯。”他微微點頭。

  “哎。我告訴你啊,我那小屋里不有張照片么。我就是在這照的。”劉曄忽然起身,跑到湖邊觀察片刻。然后找準了方位,蹲下道:“呃,那邊…哎,就是這!”

  他雙手張開,框成框子,裝作照相機的鏡頭,牙齒白白的非常開心,回身道:“來,笑一個。”

  褚青蜷縮著身子,格外落魄,仿佛還沒從接連的打擊中恢復。但此刻的眼神卻異常溫柔,看著跟前為自己付出一切的男人,特自然的加了句稱謂,笑道:“小藍宇,你唱首歌吧。”

  劉曄怔了怔,搓著通紅的手背,道:“算了吧,你最討厭聽我唱歌了。”

  “誰說的,來么。”

  “那我唱了啊。”

  他拍了拍衣服,直直的挺著腰,跟立正一樣,開口道:“起來,饑寒交迫的奴隸,起來,全世界…”

  褚青訝然失笑,打斷道:“你這算什么歌,不聽這個,換一首。”

  “除了這個,再沒別的了。”

  “不會啊,那時候你每天都在聽,名字我倒是不記得了。”

  “我每天都在聽?”

  劉曄反問了一句,目光游離了片刻,恍然道:“哦,我想起了。”

  他低頭,停頓,睫毛顫動,不曉得是想著戲,還是惦著人。根本不敢對視褚青的眼睛,斜斜的盯著半枝枯樹,一張嘴就是淡淡的白氣,輕聲唱道:

  “對你的思念,是一天又一天。孤單的我,還是沒有改變。美麗的夢,何時才能出現。親愛的你,好想再見你一面。”

  褚青已經拍過很多戲了,所謂的莽夫,小偷,黑幫,淫賊,下崗工人…貌似角色眾多,經驗豐富,甚至有資格對新人后輩指手畫腳了。

  但是他越拍,反倒越覺著自己太嫩,太膚淺,同時也愈加對這個行當充滿敬意。很多時候,你以為推開了一扇重門可以登堂入室,其實,你不過剛剛入了檻。

  上午的戲很順利,一條過,下午才是真正的重頭戲:藍宇照常去上班,卻因意外事故導致身亡。捍東聽到了消息,便急忙趕到了太平間。

  褚青都有點緊張了,因為他第一次拍哭戲,生怕把握不好情緒,吃完午飯就獨自坐著,閉目醞釀。旁人知道情況,盡量輕手輕腳的,免得打擾到。

  “同志們辛苦了!今兒天真冷,我給你們帶了熱咖啡,全體都有份!”一個硬硬的女人嗓子忽然響起,特別大聲。

  他皺皺眉,睜開眼,正瞅見謝那朝這邊走過來。

  “青哥,給你這個,暖和暖和。”她稍稍殷勤道。

  “謝謝。”他小心的接過紙杯,問道:“來探班啊?”

  “是啊,下午沒什么事。”

  “嗯,咱們拍完這條也收工了。”

  倆人半生不熟的,沒啥可講,客氣幾句便罷了,謝那繼續去招呼其他人。

  許是熱咖啡增幅了buff,伙伴們的工作效率莫名提高了不少。這場戲說是在醫院,實際就是把公園的廁所布置成太平間的樣子。劇組劃弄了好些帶大抽屜的柜子,齊齊的一溜,慘白慘白的,瞧著還真挺陰森。

  關金鵬查看了進度,又瞅瞅鐘點,再有倆小時天就蒙蒙黑,得拍了。正要喊褚青,卻冷不丁被劉曄叫到旁邊,低低嘀咕了一會。

  “你確定?”他問道。

  “確定,這樣效果會好點。”

  “行!”

  阿關也不磨嘰,揮手喊道:“各人員就位,各人員就位!劉曄,進去準備,青仔,你先在外面。”

  “好!”褚青沒多想,點頭應允。

  約莫五分鐘后,正式開拍。

  廁所的空間非常小,道具又多,更顯得擁擠。左邊是條長桌,擺著些醫療器材,右邊就是那排山寨的停尸柜。

  正中,則安著張病床,蒙著薄薄的白被單,頭尾稍高,凸顯出一具身體的形狀。褚青慢慢靠近,副導演扮作的醫生把被單掀開,露出劉曄的頭部。

  老實講,這完全是褚青的獨角戲,沒有他什么事兒。他只需貢獻兩秒鐘的臉,便可以穿上軍大衣,跟工作人員聚著堆喝熱咖啡。但他想配合哥哥,想給予對方強烈的刺激,主動要求脫光了衣服,直挺挺的躺在哪兒。

  零下二十多度啊!

  劉曄還沒躺多久,已經凍得臉色刷刷的泛青,嘴唇都紫了。

  褚青看了一眼,就那么一眼…之前醞釀的情緒全部報廢,最真實的那種沖動和感受,自心里洶涌迸發。

  演員,是挺單純的職業。它只需要相信,相信情景,相信故事,相信對手,相信本身,自然能演出好戲。

  褚青現在,就信了。

  他信自己是捍東,他信藍宇死了,更重要的,他信自己愛著藍宇。

  尤其剛經過上午的那場戲,倆人在雪地里唱歌,滿滿的幸福,結果轉眼間,人就死了。如此強烈的反差,讓他頓時碎爛掉。

  鏡頭緊盯著他的臉,給了個大大的特寫:

  褚青根本不受控制的,近乎本能的開始哭。唇角微微張著,像是從嘴里,從喉嚨,從氣管,從肺部,從心臟…再往下,再往深處,直通到靈魂底端的地方,發出絲絲低啞的啜泣。

  隨后,那低啞漸漸放大了些,一絲絲也變成了一漣漣。

  褚青不自覺的往后退,兩步,三步,咣地撞到了停尸柜。卻壓根站不穩,高瘦的身子順著勁就滑了下去,全無力氣,勉強蹲著。

  直到此刻,他才終于哭出了聲。

  監視器后面,關金鵬緊緊捂著嘴,早已淚流滿面。他見過無數演員在鏡頭前痛哭,唯獨這次,扎扎實實觸碰到了內心。

  不僅是他,包括現場的那些人,攝影師張建也在哭,邊抹眼淚,邊穩固著機器。

  布景張淑平,助理關小惠,燈光李德富…還有收音,劇務,場記,每個人都淚眼睜睜的看著褚青。

  甚至在外面,扒著窗戶圍觀的謝那,更是扭曲著面部,淚珠子斷了線似的刷刷往下淌。

  不知多久,沒有人喊咔,劉曄就一直躺著,褚青就一直哭著,最后酸軟了腿,泄了精神,蜷坐在地上。

  “這些年,北京還是老樣子,不停的拆啊建啊。每次經過你出事的地方,我都會停下,不過心里倒是很平靜。因為總覺得,你根本就沒有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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