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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九章 體驗生活

  賓館附近的小夜市,微冷。

  街道不寬,車輛流水般駛過,壓得路中間的破井蓋子咣啷作響,兩側都是吃食攤子,戳著無聊的攤主和稀稀疏疏的食客。

  汪超找了處面攤做場景,原本想給老板一些錢,人家倒爽快,說自己能拍電影了,還要什么錢,瞧不起嘛!

  攝影機固定在攤位后面的塑料棚子里,家伙事挺多,小推車,煤氣罐,油鍋面案大水桶,方桌上擺著辣子和粗糙的衛生紙,錚亮的燈泡晃得桌面愈加油膩。

  老板抱著個嬰兒,用碎花棉被裹著,首次觸電,極為走心,顫顫巍巍的正興奮著呢。

  三秒鐘后,褚青穿著件軍大衣,從右邊入鏡,黑乎乎的背光,根本瞅不清臉。他稍微設計了下走路的細節,一步步的用鞋底蹭地,非常邋遢,顯得很沒力氣。

  “吃什么?”

  “一碗面。”他坐在桌旁道。

  “來來,你先給我抱著小孩。”老板把嬰兒塞過去。

  “你的孩子?”

  “不是不是,不知道誰家的,給我放這了。”老板嘟囔著,回到面案前,啪啪的開始抻面。

  那可不是假人,是真的孩子,汪超花錢租的。最先給三十塊錢一場戲,父母不干,又講到五十,才勉強點頭。

  話說自小舅子出生,褚青就有點父愛沸騰的敢腳,估計把癮勾出來了,見著未成年的就想親近親近。看他手法嫻熟的抱著孩子,晃悠的特自然,讓旁邊監護的親爹親媽略微傻眼。

  “停!”

  汪超喊了一嗓子。道:“青子,你別搞那么老道,你第一次抱孩子,得生疏點。”

  “啊,對不起導演。我沒注意。”他撓撓頭,確實忘這茬了。

  “重來!”

  這回褚青沒換姿勢,仍然左手托著脖子,右手攬著屁股,只是力氣使足了,胳膊明顯繃著勁。生怕嬰兒會滑下來。

  他大概等面條等得很無聊,不時抬頭望望街道,或逗弄逗弄孩子。無意中掖了掖被子,手忽地一頓,從里面翻出了張紙條。

  納悶的展開看了看。隨即回頭瞄了老板一眼,又偷偷摸摸藏進去,強裝鎮定。

  很快,一碗熱氣騰騰的面條端上桌,手藝不錯,味正料猛,褚青也是真吃,呼嚕呼嚕迅速搞定。道:“多少錢?”

  “兩塊。”

  他起身掏錢,隨口問了句:“這孩子你要不要?”

  “我要他干啥,又莫用。”

  “那我要吧。”

  “給你。你抱走吧。”老板倍兒都沒打,極其愉快的把麻煩轉移掉了。

  “過!”

  此時,汪超大聲喊道:“下一場準備!”

  褚青不禁眨眨眼,心情瞬間有點微妙。

  方才那場戲,他覺著演得非常非常的平,雖然沒失誤。該表現的都表現了,可就是寡淡。全身提不起勁。

  不能說爛了,但確實沒有半點神采。七十多分的水準,不上不下。

  而汪超呢,終究是走半紀錄片路子的,跟拍《小武》時的賈璋柯一樣,更多追求的是影片整體的氣氛,以及有沒有表達清楚自己腦袋里的畫面感。至于對演員個體的發揮,真沒啥概念。

  在他看來,褚青已經完成得很不錯了,情緒得當,細節精巧,加上那足以蒙人的河南話口條,還有什么不滿意的。

  這若是換了樓燁,妥妥的ng。

  今天晚上有三場戲,場景不同,準備工作比較繁瑣。他瞅著汪超笨拙的指揮著劇組人員,想了想,到底沒主動提出再重拍一條。

  因為即便重拍,估計也跟這條的效果差不多,本質的問題沒解決,他就只能靠底子和技巧硬撐,投入不了情感。

  大剛,是個下崗工人,住在工廠的老宿舍樓,毫無積蓄,連吃碗面的錢都沒有。只能拿剩的食堂菜票,去跟工友換些零錢救命。

  然后,他撿到了一個孩子,就像被托管的道具,僅僅意味著每月能帶來兩百塊錢的收入。

  再然后,大剛和那妓女上了床,并且說:我幫你帶孩子,你就在我這做吧。

  做什么?

  當然是皮肉生意。

  于是,他在自家的樓門前擺了個修車攤,把孩子塞進竹籃里,每天灌滿一壺牛奶,看著妓女領著各色男人出出進進。

  偶爾空閑的時候,倆人會抱著孩子,一起去逛街,吃小攤,買衣服,看路邊的走穴歌手,甚至還照了張偽全家福。

  男人在左,女人在右,孩子在中間,男人拘謹,女人幸福。

  褚青剛開始很難理解這種情感,也太,太偉大了點吧?汪超卻聳聳肩,道:“有什么難理解的,任誰活到那份上,都會那么偉大。”

  已是午夜了,褚青收工回到賓館,躺床上翻來覆去的睡不著,一直琢磨這句話:任誰活到那份上…

  折騰了好久,還真琢磨出點滋味來。之前,他只覺得缺乏對這座城市的熟悉感,可現在,他發現更缺乏的是對角色的契合度。

  他猛地坐起身,握拳錘了下大腿。這么一想,不能說茅塞頓開,起碼有個明白的解釋了。郝容上課時提到過啊:不就是體驗生活么!

  演員,抹干凈自己,換成另一種身份,扔到陌生的城市,對著陌生的人,你還得準確的演出片子里最貼合的那種形像。

  怎么辦?

  最好的前奏步驟,當然是要體驗生活了。褚青曉得這個,卻壓根沒嘗試過,一時有點鉆牛角尖。

  其實特奇葩,數數他那些個戲,次次好像都需要體驗,而偏偏又用不著:

  比如小武。賈璋柯重點不是拍他如何偷東西,而是如何生活。他盡力去演了,去理解了,在全片蒼白的基調下,還顯得挺出彩的。

  再像馬達。那是混碼頭的,可也沒講他怎么殺人打炮的事兒,講的居然是特么愛情。甭管什么生活不生活,愛情對了,一切都對。

  至于二脖子,愚昧的農民。褚青從小就下過地,扮起那滿臉掉渣的大碴子味,熟得很。

  還有趙子軒,賣印刷機的業務員,卻根本沒談業務。竟跟老情人談舊日時光了。

  剩下的崔明亮,哎,唯獨這個,它拍的是城,拍的是人,算真正有體驗生活的意思。但問題是,拍攝周期忒長,最后不光是體驗了。他都快成汾陽人了,能演不好么?

  傳統上講,體驗生活是演員表演的基礎。擱六十年代。那會一部電影拍一二年,人家演農民,會真的去農村,種三個月地,知道怎么割那個草,怎么插秧。

  現在呢。片方哪有那么多時間讓你揮霍,恨不得提前半個月才敲定。說讓你去演這個角色。

  褚青八月份接了《安陽嬰兒》,十月份開機。整整近倆月,完全被亂七八糟的事情給耽擱了,沒花多少心思在揣摩人物上。

  而大剛跟別的角色又不一樣,他low到了骨子里,從冰冷,到溫暖,再到冰冷,然后嘩啦一聲,稀爛碎稀爛碎的,徹頭徹尾的社會陰暗面。

  所以丫分分鐘傻缺了,才想起臨時抱佛腳。

  即便不能真的去找妓女上床,去收養個孩子玩,至少修車,下崗,愛吃面條,從來沒有性生活而導致經常手淫…這些外化的元素做足了,還是能最大限度貼合角色的。

  褚青繼續躺了一會,始終沒困意,看了看手機,凌晨一點了。索性穿衣服起來,輕手輕腳的挪到走廊,本想去陽臺抽根煙,閑著站站。

  經過汪超房間時,卻瞧見門縫里透著縷光亮,不由頓住腳步。

  “咚咚!”他敲了敲門。

  “誰?”

  “我,超哥。”

  汪超開門,奇道:“這么晚還沒睡?”

  “睡不著,你干嘛呢?”

  “我整理些資料。”

  “哦。”褚青猶豫了片刻,想趁機會跟他聊聊,又怕影響人家。

  “有事么,進來說吧。”汪超察覺出他的意思,笑道。

  “不打擾你吧。”他嘴里說著客套話,順勢進了屋子。

  “沒事,不急著用,我就是睡不著才整理整理。”汪超收拾好桌面的散亂紙張,道:“以前寫小說落下的毛病,半夜才有靈感,一寫就寫一宿,天亮才睡。”

  “這習慣可不好。”

  褚青笑笑,不曉得咋開口,畢竟不厚道,又糾結了會,方道:“超哥,咱們這片子計劃是一個月周期么?”

  “是啊,你不早知道了么。”

  “那能不能先拍別人的戲,把我的放后面。”他尷尬道。

  “嗯?怎么了,青子,出啥事了么?”汪超關心道。

  “不是不是,我就覺著現在狀態沒出來,得,得適應一段…”褚青把想法跟他說了說,道:“…呃,如果那樣,我感覺,感覺效果能更好點。”

  隨即又補充了句:“要是安排不開就算了,我也是臨時起意。”

  汪超特詫異,他真認為褚青演得挺棒的,誰成想還熱衷打自己的臉?可聽這貨一忽悠,不免又心動了幾分。

  他低頭考慮了半響,忽拿起床上的劇本,用筆劃了幾頁,抿嘴道:“你估摸著,你得需要幾天?”

  “我也不太好說,呃,三天或者四…”

  “一個禮拜!”

  汪超伸斷他,道:“一個禮拜夠不夠?”

  (腦袋暈乎乎的,怎么像是胡言亂語了一章呢?話說我現在根本吃不了東西,不停的嘔吐嘔吐,又吐不出來啥像樣的玩意,怎么破?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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