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
褚青以為自己聽錯了。
“你想拍電影么?”那人又重復了一遍。
褚青疑惑道:“你是誰?”
“我是電影學院的,還有幾個月就畢業了,想拍部電影做個紀念。哦,我叫賈璋柯。”說著拉過眼鏡男,“這是王紅偉,我同學。”
“多少錢?”褚青問。
“啥?”這回賈璋柯愣了。
“給多少錢?不是白干吧?”褚青道。
“哦哦!當然不是。”賈璋柯忙道,他就沒見過這么直接的,有點郁悶的問:“你就不問問是什么電影,演什么角色嗎?”
褚青道:“只要不是毛片我都可以拍,你到底給多少錢?”
賈璋柯跟王紅偉對視了一眼,后者開口道:“我們這是部小成本電影,投資不多,但是戲特別好,你是男主角…”
“停停,直接說多少錢!”褚青打斷他。
那倆人一臉苦笑,賈璋柯沉吟一會,道:“一千。”
褚青問:“得拍多長時間,在哪兒拍?”
賈璋柯道:“兩個月吧,順利的話一個多月,全片都在汾陽拍攝。”
“汾陽在哪?”褚青很茫然。
“在山西。”
“包吃住么?”這才是他最關心的。
對面倆人直接無語,王紅偉道:“包,就是條件可能不太好。”
“哦,那沒事。”褚青心想,一千塊錢,兩個月,管吃管住,這活干的過!
不過他還是講了講價,道:“兩千成嗎?”
賈璋柯也考慮了一下,電影的拍攝資金只有二十萬,但給男主角兩千塊的片酬完全可以接受,也試著還價道:“一千五。”
“兩千!”褚青還想再堅持一下。
“成!”這回賈璋柯很痛快。
“那個,你自己介紹一下吧。”賈璋柯覺著為了自己的電影,跟他就像街邊賣菜一樣的討價還價,沒來由的一陣心酸。
“哦,我叫褚青,21,老家在東北,地方就不說了,你們肯定也沒聽過。在這呆了四年,撿破爛兒的。”
他說自己撿破爛兒的時候非常自然,沒有一點覺得丟臉的意思。
賈璋柯倒是有些驚訝,看他雞窩一樣的頭發,唏噓的胡渣子,怎么也得有二十七八了,沒想到這么年輕。
三個人握了握手,算是認識了。
褚青道:“然后我們要干什么?你們導演不都得面試么,我要不要演一段,先說好,我可不會演戲。”
賈璋柯一腦袋黑線,不要談好了價錢才想起來面試啊魂淡!
他忽略了這些讓自己頭痛的細節,道:“不用,我們找的都是非職業演員。這樣,我們還得籌備幾天,你留個聯系方式,到時候通知你。”
“行,我沒有bb機,你們就到這里找我。”褚青說了出租房的地址,王紅偉用筆記下。
“那就沒事了,我先走了。”褚青沒提錢的事,干完活再拿錢在他看來是常理。
“啊?那好,到時候再見。”
賈璋柯半截話都噎在肚子里,他還想三人去小飯館吃一頓,聯絡聯絡感情,誰知道這位主兒這么干脆。
“那拜拜。”
褚青揮了揮手,完全沒有剛接下一部電影的樣子,就像剛修好了一雙破鞋,平靜的不能再平靜。
這種平靜讓賈璋柯在心里記了一輩子,很多年后,他還時常的說起褚青當時的樣子實在太欠揍。
這也讓他明白,電影,并不是所有人都認為它的偉大,并不是所有人都像自己一樣,為了它而砸上自己的一切。
有些人覺得它是生命,有些人只當它是份工作。
一個破敗的小院里,幾間平房就像不規則的積木一樣,歪歪扭扭的壘在一塊。
褚青回來時,順手在房東家窗口下的煤渣里扒拉了幾塊大的,塞進自己屋子的小爐子里。
一會兒,火旺了,通紅的燒著爐盤,屋子里也有了熱度。
褚青拿過一個飯盒,里面是早上剩的面條,一坨坨的凝固體,往里倒了點水,放在爐子上加熱。
這是間只有十平米的屋子,除了一個鐵爐子,就只能安置一張床和一套桌椅。
他沒什么行李,只有幾件舊衣服堆在床上。角落里是幾十個壓扁的易拉罐,還有幾個玻璃瓶子。
這都是能賣上價錢的好東西,一個月的煙錢就不用愁了。
褚青脫了皮夾克,里面是一件灰色的毛衣,當然原來可能是棕色,也可能是橙色,質量是很好的,厚厚的毛線都被磨薄了還能穿在身上。
“哎!”
褚青躺在床上,兩條長腿伸展開,只覺得全身上下一陣輕松。
要說這房子他最滿意的就是這張大床,他一米八三的個子,吃的不順口,身子卻健壯,小床還真睡不下。
屋頂長長的垂下根電線,吊著一個昏黃的燈泡,已經足夠把整個房間照亮。
他感覺今天過的很奇妙,不是因為有人找他拍電影,他真沒覺得拍電影算什么事情,只當賺了筆外快。
他感覺奇妙,是因為自己的這個選擇。
上輩子他從沒主動選擇做什么事情,好像一切都是自然發生,自然結束。
學習不好,自然就考不上大學,那就只好回家接手老爸的修鞋店。手藝練得好,生意自然就好,買了房子,還攢了點錢。到了二十多歲,自然就娶了媳婦,親戚介紹的,長得一般,性格很好。他們沒談過戀愛,但倆人過的很舒心。后來又有了女兒,一家三口,再幸福不過。
這一切的一切,都那么順其自然,沒有一點的波浪起伏。
但今天他有一種感覺,似乎選擇了拍電影,從此就會走上一條完全不同的路。
“咕嘟咕嘟!”
飯盒里傳來水開的聲音。
褚青回過神,也不怕燙,空手把飯盒轉移到桌上,又拿來一碗炸的很咸很濃的雞蛋醬,舀了一勺伴著面條,呼嚕呼嚕的吃起來。
他對吃一向不挑,能飽就行,何況這醬他還覺得很美味。
褚青會做飯,手藝還不錯,但這醬不是自己做的,是別人送的。
“咣當!”
院門響了一下,然后就是“嘩啷嘩啷”推自行車的聲音,褚青看了下墻上掛著的破鐘,八點半。
應該是那丫頭回來了。
他有個鄰居叫黃穎,比他還小一歲,也是自己一人在京都生活。在家紡織廠做工,距離很遠,每天騎著輛破車早出晚歸。
兩年前搬到這個院里,小姑娘行李多,自己倒騰了好久,褚青看著可憐去搭了把手。倆人就有了來往,黃穎心地不錯,別的幫不上,看他一糙漢子過的慘不忍睹,時常做點吃的送過來,衣服破了什么的也幫著補補。
褚青重生后,也沒斷了來往,小姑娘著實不錯,對她就像對著自己妹子似的。
一會兒吃完了飯,他燒了壺水,燙了燙飯盒。
不管哪個年代,窮人的娛樂生活總是很貧乏。褚青吃飽肚子,閑著沒事,已經準備脫衣睡覺了。
在這時,就聽“啪啪啪”的有人敲門。
褚青看門外的黑影就知道是黃穎,開了門,果然見小姑娘站在外面。
“褚青哥。”
“怎么了?”
黃穎顯得很慌亂,道:“張哥剛才上我哪兒去了,也不說什么事,坐下就不走,有一搭沒一搭的,我也不好趕人,怎么辦啊?”
張哥名叫張彪,也就是房東,住在小院里最好的那間屋子,所有人都是他的租戶。三十多歲,有老婆,平時怕的不行,在別人面前卻裝模作樣。
沒想到這人不光裝十三,而且還。
大晚上的,一老爺們兒進一小姑娘屋子,賴著不走,還能有什么事?
“我去看看。”褚青道。
“哥你可好好說啊!”黃穎跟在后面很擔心,不是擔心他挨削,是擔心他ko房東。
小姑娘長得漂亮,一個人經常很晚回來,難免碰上幾個癟三。正巧又讓褚青趕上,分分鐘虐成渣滓,也讓黃穎對他的戰斗力有了很直觀的印象。
“沒事。”
褚青安慰道,棉布門簾一挑,就進了屋子。
黃穎的屋子要比自己的大一些,還有個小外屋,里面是臥室。
亮著燈,一肥碩漢子坐在人小姑娘的床上剔牙。
“喲!張哥也在呢!吃了吧!”
褚青進門就聞到一股酒氣,張彪抬起紅撲撲的臉,見是他,招呼道:“小褚啊,這么晚了還過來,有啥事啊?”
“沒啥事,就是吃飽了撐得慌,過來看看有沒有比我更撐的。”
褚青也沒找地方坐,站著對他道:“嫂子沒在家吧!”
張彪聽他開口就很不客氣,臉一沉,道:“你啥意思啊?”
“沒啥意思,我合計嫂子要是在家,你也沒那膽子過來。”褚青笑道。
對這種人,褚青懶得跟他費時,道:“天不早了,張哥回去睡覺吧。”
“嘿!這院子都是我的,我愛在哪在哪,你,你干什么…”
褚青過去一把揪住他的脖領子,手一拽,張彪胖大的身子直接從床上被拎了下來。
“你干什么!你干什么!你放手!”
張彪兩手胡亂劃拉,最后拽著褚青的胳膊想掙脫開來。
褚青那看著很瘦的手臂,就像鐵鉗一樣揪著他的衣領。
“你放手!我告訴你,你那房子我不租了!麻溜給我滾出去!你放手,我叫你小子好看!”
張彪像只要被拉去殺掉的豬一樣不停的叫喚,卻始終掙不開。
褚青就這么拖著他,一直拖到院子里,手上用力,忽悠一下給扔出去一米多遠。跟上去又是一腳,正踢在他的尾巴骨上。
張彪“嗷”地一聲,發出殺豬般的嚎叫,只覺得半個身子都癱了,這時酒也醒了,看向褚青的眼神滿是恐懼。
其余兩家住戶聽見聲音,開門開窗探頭出來,看是房東趴在地上被揍,都喜聞樂見,也不敢多事,瞄了一眼都縮回腦袋。
“怎么樣,自己能走么,要不要我送你回屋?”褚青道。
剛才那陣劇痛已經消散,張彪仍心有余悸,全身哆嗦了一下,忙道:“不用不用,我自己能走!”
手腳并用的爬起來,跌跌撞撞回了屋子,“啪”的一聲,門也緊緊的關上。
褚青搖了搖頭,對傻站在一旁的黃穎道:“沒事了,你也回去睡覺吧,鎖好門。”
轉身就要回屋,黃穎連忙喊道:“褚青哥!”
“嗯,還有事么?”褚青問。
“你陪我一會成么?我害怕。”黃穎聲音低低的,不敢看他。
褚青想著反正也睡不著,聊會也行,道:“行,等我先回去拿水啊。”
說著回屋把他那個大茶缸子端了出來,倆人進了黃穎的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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