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能在六個月前施施然進入杭州,李秀成會非常高興。在六個月之后殺進了“今亮”左宗棠扔下的杭州,李秀成臉上沒有絲毫的喜色。左宗棠能想到的事情,李秀成當然也能想到。
光復軍要干掉拜上帝教的含義再清楚不過,太平軍此時面對的乃是比清軍更強大的敵人。身為東王一系的人,李秀成這些年從來沒見過能比韋澤的部隊更善戰的軍隊。
1851年8月,太平軍在桂平突破清軍圍困,經平南、藤縣向永安州進軍,路經李秀成的家鄉,沿途召集拜上帝會人馬,李秀成就在這時加入了太平軍,當了一名圣兵。比韋澤投奔太平軍稍晚了一兩個月。太平天國二年(1852年)五月,太平軍出湖南、攻武昌,下江南,于太平天國癸開三年(1853年)建都天京,那時候李秀成已隨春官丞相胡以晃理事。
定都天京后,楊秀清親自提拔李秀成為右四軍帥,把守太平門外新營,不久,又升為后四監軍,把守儀鳳門外高橋。李秀成勤勞學練,生性秉直,不辭勞苦。逢輕重苦難不辭,修營作寨,無不盡心,所以深得東王楊秀清器重。后來跟著胡以晃西征,立下了極大功勞。
在太平天國蒸蒸日上的時期,真正立下赫赫威名的甚至不是翼王石達開,而是齊王韋澤。攻略淮南,建立制度,北上接回第一波北伐軍,攻破江北大營。年輕的齊王指揮著三萬大軍撐起了太平天國的北方戰場。不管西線與東線遭到何等挫敗,天國的北方淮河防線穩如泰山。
李秀成比韋澤大十歲,然而年輕的韋澤在李秀成心中無疑是難以逾越的高山。當年韋澤要進軍江浙的時候,天國所有將領都相信,江浙指日可下。這也是洪秀全不得不趕緊發動天京之變的重要原因。如果讓楊秀清從容封得萬歲,等韋澤拿下江浙,再回師攻取兩湖,楊秀清就會擁有無可撼動的地位。那時候取洪秀全而代之不過是舉手之勞。
現在韋澤離開太平天國七年后再次進攻杭州,李秀成根本沒有戰勝韋澤的自信。等左宗棠一跑路,李秀成立刻把監視江南大營的李世賢所部調到杭州。
“我是準備撤了。”李秀成對他堂弟李世賢說道。
李世賢明顯不認同他堂兄李秀成的選擇,他不滿的說道:“大哥,你準備撤到哪里去?”
李秀成答道:“我準備先撤到蘇州。”
李世賢逼問道:“那光復軍到了蘇州城下,你還要不要撤?”
李秀成一時答不上來,李世賢明確指出了問題的本質。光復軍推進到淮河以南之前是不會停下來的。面對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光復軍,李秀成準備撤到哪里去呢?
見李秀成毫無戰意的模樣,李世賢大聲說道:“大哥,不打怎么知道打不過呢?”
李秀成心中一動,這話的確激起了他的戰意。不過這種激昂僅僅維持了片刻,李秀成的理智就占了上風。他慢條斯理的說道:“咱們和湘軍打過,雖然湘軍不好打,咱們也能和他打一打。可現在湘軍在哪里?幾乎讓齊王殺光了。咱們和左妖頭打過,打起來勝負在五五之數。可現在光復軍打過來了,左妖頭把杭州一扔就跑了。這幫人不是沒能耐,他們也不是傻子。”
李世賢也不傻,只是他更清楚,如果這么一味的退縮。最終能退到哪里去呢?林鳳祥派人送來了信件,說光復軍短期內要打下淮河以南。天京城距離淮河幾乎有一千里地呢,淮河以北從來不是太平天國的地盤。甚至到過淮河以北的太平軍都沒有太多人。
“我們趕緊撤退吧。把能帶的都帶上。到天京城的時候,與大伙一起商議。”李秀成繼續說道,“其實,在曾妖頭帶兵前來的時候,我就覺得天京城實在不可守。即便是沒有齊王殺過來,咱們也未必能在這里站住腳。”
李世賢還是不太能接受李秀成的說法,但是不打就得撤,已經沒有了更多選擇。李世賢最終還是同意了李秀成的說法。
而此時的光復軍也距離杭州也沒多遠了。光復軍北伐部隊分為兩湖兵團,江西兵團,福建兵團。而福建兵團又分為水陸兩支。在海軍采取蛙跳戰術攻擊沿海地區的時候,陸路則靠了行軍能力在山區攻城略地。
當海軍還沒進軍上海的時候,江西兵團的先頭部隊18軍就率先突破了山區,直逼杭州。軍長孫崇毅有兩個選擇,要么直接進攻杭州,要么就直接進攻臨安,殲滅在那里的清軍江南大營部隊。則北伐戰役目標中,清軍是最優先打擊對象。所以孫崇毅并沒有自作主張,他帶領部隊向著有大概七萬人馬的江南大營駐扎的臨安發動了進攻。
因為清軍比較弱,此次戰役其實挺從容的。基本戰術就是攻下要點,后續部隊接過先頭部隊控制的城市,然后向外圍發展。而先頭部隊則是繼續進攻。光復軍并沒有理由一定要組織主力部隊勢如破竹的一插到底,再回頭包抄。
之所以有以長江為終點和以淮河為終點的兩個考量,很大原因是天氣的因素。長江中下游每年梅雨季節豐沛的雨水滋潤了大地,也同樣給了戰爭極大阻礙。梅雨天基本都會連續將近一個月,即便光復軍的武器已經是中國最能耐得住雨季的武器,但光復軍此次是外線作戰。內線作戰的優勢在于補給、駐地、交通,這些都可以從容安排,而外線作戰對營地與補給的要求太高。現在部隊是第一次打進浙江,事前有再多的偵查也只是偵查。一旦下起連綿不斷的雨來,部隊非戰斗損失未必會比戰斗損失要少。
大練兵把進軍時間推遲到了11月,如果沒有這個因素,北伐至少能提前到9月。既然不得不11月動手,部隊就只能加快進度。
兩個多月來一直是行軍打仗,部隊基本都沒有怎么休整,此時已經極為疲憊。原本每天能行軍60里,現在能有50里就不錯了。只是圍住清軍實在是太過于容易,江南大營根本就沒有反應。任由光復軍占據了城外的要點,并且構筑起工事。
“軍長,咱們等后續部隊上來再打吧。”黨委會議上,軍政委提出了建議。
參謀長很贊同這個看法,“是啊,咱們說不定還要打杭州呢。既然圍住了,就不怕江南大營還能跑掉。至少休息兩天。”
軍長當然知道部隊的現狀,不過他擔心的是后續部隊能否跟上來。光復軍40萬部隊看著很多,往兩湖、江西、浙江一分散,這些部隊就沒什么了不起了。一個軍有九個步兵團,每個步兵團駐扎一個新拿下來的縣,九十個縣就需要十個軍二十萬兵力。光復軍并不招降納叛,前線的部隊就這么越打越少。
計劃里面,隨著后方的穩定,當地部隊也會逐漸減少。不過現在才打了兩個多月,地方上遠沒穩定到能夠隨意減少兵力的程度。軍長最終同意了黨委的建議,暫時圍而不打。不過他忍不住羨慕起兩湖兵團來,兩湖并不用完全奪取長江以北的地盤,而且出發前半個湖南就已經在光復軍手中,更不用說兩湖地區還有長江這條航道可以快速運兵。與之相比,福建這個大山區就是噩夢。
兩湖兵團的總司令雷虎并不知道有人如此羨慕他,此時的雷虎已經把司令部搬到了安慶,就近指揮戰斗。此時雷虎與沈心面前站著十幾名百姓打扮的人,正哭著向雷虎他們傾訴。
安慶是光復軍真正起家的所在,從安慶開始,韋澤正式獲得了負責一個方面戰斗的機會。湘軍當然知道安慶重要,但是派遣幾千人守城守不住。派遣幾萬人守城的話等于是要在這里和光復軍決戰。曾國藩干脆就沒派遣什么兵力,由淮軍守安慶。六千多嚴陣以待的淮軍兩天就被干掉了,安慶在九年后重新回到了韋澤手中。
七年前離開淮南的時候,韋澤帶走了愿意跟著他走的人。此時在雷虎面前的都是當時不肯走的本地人,他們哭泣著指控的也同樣是本地人,甚至不少是他們的親戚。
在中國,一村,一個鄉基本都有點親戚。例如這里面一位叫沈立榮的小地主就是沈心沒出五服的親戚。雖然沈立榮與沈心年紀差不多,卻得向沈心叫叔叔。
“鄉里大地主沈立金黑了心,為了向官府討個官身,殺了無數的人。當地的鄉官被他抓去送給了官府,地方上有人從軍的人家,他帶人抄了那些人家,奪了那些人家的土地。連我這樣和天國沒什么瓜葛的,他也不放過。因為看中了我家那幾畝好地,就說我家勾結天國,硬是奪了我家的地。”沈立榮邊哭邊說,他原本只想在家種地,誰當政都是要大家交錢納糧,而且太平軍在這里的時候,日子遠比滿清當政的時候好過的多。沈立榮自然更不想當什么出頭鳥。如果不是遇到田地被奪的事情,他根本不會得知齊王韋澤的軍隊打回來的消息之后,立刻趕到安慶來求助。
沈立榮的情況是淮南的縮影,湘軍淮軍聯手奪回了淮南之后,湘軍是在城市里頭猛搶,而當地早就對太平軍極度不滿的大地主們立刻進行了反撲。太平軍在地方上的基層組織被完全破壞,因為有能力勾結湘軍,大地主們完全掌握了地方上實權。這些人勾結湘軍可不是為了效忠什么朝廷,他們自然而然的把這些權力用在了擴大自己利益之上。
跑到安慶求助的基本都是中小地主,因為那些緊跟太平軍的人已經被這幫大地主組建的團練給殺光了。
聽完了這些人的哭訴之后,讓工作人員先把他們帶下去。雷虎問道:“沈書記,你怎么想?”
沈心若有所思的說道:“雷司令,你覺不覺得這是個征兵的好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