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眾人的強勢圍觀下,西格瑪與圣騎士走入隔離帶,死靈法師手持并不存在的煙斗,眼中閃爍著睿智的光芒,他淡淡道:“盲生,一會兒如果你發現了華點,一定要說出來…”
“有時間胡說八道的話,”圣騎士惡狠狠道,“你還是想想,找不到證據的話應該怎么辦吧!”
西格瑪點了點頭,沉吟了片刻:“說得沒錯…我聽說你們教廷的羈押室提供豬排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哦對,我可以申請漂亮的修女姐姐來給我做心理指導嗎?”
“你想都別想!”圣騎士怒哼了一聲,還想說點什么,一直在隔離帶中心忙碌的一名圣騎士轉過身來,大叫道:“坎寧騎士,我需要幫助!他的生命體征在減弱!”
“哦,真是恰到好處啊。”西格瑪挽起了袖子,“接下來就由本大爺給你們演示一下如何把瀕臨死亡的人煉成幽魂…”
“兩位死者的遺體在那里,你還是去檢查一下吧。”圣騎士指了指另一個方向。
西格瑪怔了一下:“明顯那邊更需要我幫忙吧。”
“一個死靈法師能幫上什么忙?”坎寧擺了擺手,“再者,如果在你過去幫忙時受害者死去,那可就有嘴也說不清了,放心好了,我會盡力搶救他的。”
“哦哦,這么仗義?”西格瑪拍了拍他的肩膀,“這事了結之后,我請你去做大保健。”
圣騎士不知道大保健是什么,但是從名字上來看,應該是某種鍛煉身體、有益于健康的活動吧,他哼了一聲:“等你能證明自己的清白再說吧。”
西格瑪哈哈一笑,轉頭走向不遠處停著的兩具尸體。死者已經被轉移到了擔架上,由白布蓋住,西格瑪蹲下伸來。揭開白布,饒是在阿特拉斯見過無數大場面。映入眼簾的事物還是讓他差點干嘔出來:“臥槽…”
他嘗試著給死者合上眼睛,可惜失敗了,因為眼皮已經不翼而飛,只有凸出的眼球充滿了掙扎的血絲和絕望的空洞,可見他死前究竟經歷了什么,西格瑪輕嘆了一聲,在心中給那位未曾蒙面的“導師”記下了一筆,再請維克多訪查一下這三人的家人。補償一些錢財,死者已經死去,他能做的只有這么多了,命運無常,唯有替他討回血債,聊作慰藉。
另一名死者的慘狀與他一般無二,甚至白布只需要揭到脖頸處,就能知道他們的身軀是何等得慘不忍睹和支離破碎,西格瑪仔細地檢查了一下,皺起了眉頭。第一名死者的死因他已經弄清楚了,兇手捏住了他的嘴,然后釋放了一道冥界積尸氣。持續噴涌的亡靈死氣直接從嘴部灌入,順著喉管直沖而下,從里至外侵蝕著他的生機,這是一種很殘忍的方法,自內向外擴散的死氣不斷驅逐著身體的生命力,將人體的生命之力向外擠壓,最終,皮膚和肌肉無法承載如此濃厚的生命之力,于是他活活炸開了。但他還沒死,他被迫地看著這一切。但因為死氣在最初就侵蝕了聲帶,一路毀壞著脊柱。他甚至失去了慘叫和掙扎的能力,只能在無邊的痛苦中祈禱著死亡的到來…
“天殺的…”西格瑪嘆了口氣,“影刃部隊居然把你給漏掉了,真是伏地魔的失職,不過還是被我撞到了,這是死者的復仇,是父神的憤怒,是命運的報應,你死定了。”
他伸出手來,嘗試著感應一下殘存在尸體上的死亡之力,但不知是巧合還是故意,無論是亡靈死氣還是死亡之力都在漫長的酷刑中與這具尸體的氣息完全重合,是他無法從法力痕跡中感應到敵人的波動,他換了另一句尸體感應,同樣的情況。
死靈法師立刻站起身來,向坎寧那邊走去,死掉很久的人的身上無法找到線索,活著的人身上一定能找到,不知道留一個活口是為了向我示威還是為了栽贓我,但這可是十足的敗筆啊…幾位圣騎士圍著唯一的幸存者,身上圣光閃爍,溫和的力量流入傷痕累累的身軀中,緩解他的痛苦,維系他的生命,西格瑪皺起了眉頭,他一眼就能看出來,眼前這人的生命力在無可避免地衰退,僅有的一線生機,倒像是吸引圣騎士不斷注入圣光的誘餌…
等等,誘餌?
死靈法師微微一怔,然后,他的瞳孔驟然一縮,隨著受害者的生命力漸漸衰退,掩藏在生機之下的某些東西被他察覺,在這個人的體內藏有一把鎖,這把鎖掩藏于生機之下,所以沒有被圣騎士們察覺,而圣騎士們不斷注入的圣光,就是打開這把鎖的鑰匙,等到鎖具被完全打開,那么出現的東西會是…
西格瑪只覺得渾身汗毛倒豎,縱身撲了過去,暴喝一聲:“快躲開!”
坎寧聽到了這一聲大喝,略微奇怪地轉過頭來看了西格瑪一眼。
這一眼已成永訣。
剎那之間,幸存者的身體猛然炸開,熾熱的紅芒掀起熾熱的高溫,埋藏著的死靈術式以驚人的速度將血肉轉化為暴烈的能量和恐怖的尸毒,伴隨著隱藏在其中的濃烈的亡靈死氣,瞬間吞沒了圍繞在身體周圍的四名圣騎士,時間仿佛放慢了,西格瑪看著坎寧慢慢被綠色的霧氣所籠罩,然后被狂暴的沖擊波炸飛,猶如破爛的布娃娃般橫飛出去。
“喂!”死靈法師沖到他的身邊,將他的身體翻過來,想要抽出他體內的亡靈死氣和毒素,只要還有一口氣在,西格瑪就能救下他,然而將坎寧的尸體翻轉的一刻,死靈法師的眼中蒙上了一層哀傷,他沉默地將坎寧的身體放下。
不知為什么,他突然想到了姬莉,如果姬莉處在坎寧的位置,如果姬莉遭遇了這樣的事情,他會怎么樣?不,姬莉比起坎寧來。是更加信任他的,聽他說快閃開,一定會立刻照做。除此之外,姬莉也要比坎寧厲害得多。即使被正面擊中也不會有事,所以說…所以說…
“對不起啊…不能請你做大保健了。”西格瑪低聲道,“薩格拉斯曾經對我說過,成長的過程,就是不斷認識到自己的弱小,不斷經歷著因自己的無力而發生的悲劇,不斷積累著變強的理由,最終踏上巔峰。這就是傳奇之路,每一位傳奇強者都必定會經歷的道路…因為都曾經失去,所以才知道擁有的珍貴,所以有了拼盡全力也一定要守護的理由,所以,很抱歉,也很感激,很感激這一次是你,是與我剛認識不久的你讓我感受到了失去的痛苦,而不是其他我更加珍惜的人…我會永遠記得你的。”
他沉默地站起身來。就聽到軍官聲嘶力竭的吼聲:“列陣!列陣!”
死靈法師轉頭一看,經歷了突發事件的短暫恐慌后,所有的目光都指向了他——唯一的生還者。目光中有警惕有憎恨有恐懼有怒火,顯然,他們誤會了什么…
“不是我。”西格瑪平靜道,“你們聽到了,剛才我有叫他們閃開。”
這支隊伍的圣職者已經在剛才全部身死,其他人用復雜的眼光看著西格瑪,這解釋不能打消所有的猶疑,突然,有一個傭兵激動地揮舞著戰斧。沖了上來:“這只是你的幌子!你這個殺人兇手!”
“我理解你的憤怒,但不要做多余的事情…”西格瑪心中嘆息。想要制住這個傭兵,但下一刻。他的話語戛然而止。
——因為,對方眼中閃爍的并不是憤怒的火焰,而是一種終于解脫的釋然。
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傭兵平靜道:“雷斯林大人向您問好,他說,由生到死,你將經歷漫長的痛苦和無盡的恐懼,而這,只是開始。”
言畢,他的面孔因突如其來的劇痛變得扭曲,慘綠色的光芒從他的眼中、耳中和鼻中射出,只用了一秒鐘,他的身軀就炸裂開來,腥臭的血肉伴隨著劇烈的毒氣猛然爆出,與死亡的力量肆意玷污著原本純凈的世界,炸開的殘肢在平整的路面上涂抹著。
西格瑪倒吸了一口涼氣,一股寒意涌上心頭,直至此時他才明白,對方設下的陷阱遠未結束,栽贓陷害將他引來只是個開始,暗中埋下陷阱殺死圣騎士、順勢栽贓給他是第二步,而這個傭兵的自爆,則是第三步!因為從自己的角度來看,這名傭兵是莫名自爆的,但是對于這個傭兵身后遲疑的人們而言,自己的戰友和袍澤是沖向死靈法師后,就被殘忍地炸成了碎片!
“混蛋!”又有兩名傭兵和一名城防軍沖出,一柄長槍長驅直刺,兩把戰劍分襲左右,西格瑪自然不會坐以待斃,他匯聚風墻,想要攔下這幾個人,然后找一下對策,可是當風之力接觸到對方的兵刃后,中間的城防軍突然爆裂,血肉的沖擊波將其他兩名傭兵卷入其中,剎那間,又是三條人命。
——在已經列起槍陣如臨大敵的人們眼中,西格瑪轉眼間又殺死三人。
西格瑪望著結成陣列,帶著防備和怒火蠢蠢欲動的人們,心中一片冰冷——他們之中,有誰是為了同袍和朋友的慘死而憤怒,又有誰是在裝腔作勢,體內如同這幾個死者一樣埋藏著死靈術的機關?亦或是之前早就接到了某種默契的暗示,此刻正在心頭無聲地冷笑?
這是陷阱,連環陷阱。
肆無忌憚地將生命作為布局的籌碼,即使波及無辜也毫不猶豫。
純正的惡徒,絕對不可寬恕的罪犯。
死靈法師再次回想起了,在數年前加入影刃部隊時,所要面對的敵人。
再次回憶起了,毫無底線的死靈法師,究竟能夠滅絕人性到何種地步。
死亡國度之外的死靈法師,與學院內的人是不同的。
沒有信條,沒有底線,沒有執著,他們是滅絕人性的畜生,不擇手段的妖魔,漠視生命的劊子手,喪心病狂的殺人鬼,按照世間的一切法律。都足以判處極刑,在這種百無禁忌的惡徒的謀算下,有所堅持、有所底線的人。似乎注定要落入下風。
是這樣嗎?
心頭有一個聲音,就像數年前一樣。昂然地否決著。
我永遠都不會承認。
“這是我的使命。”
回憶起了自己所說的話。
加入影刃部隊、完成了第一次的任務,對一起降臨的三位死靈君王這樣回答著。
然后定下了賭約,回到了學院,以自己的步調奮力前行著。
這是我的使命。
塵封的回憶涌上心頭,他所見到的,他所未見的,他所喜歡的,他所憎惡的。學院的師長,墮落的黑巫,所要守護的,所要毀滅的。
他想起了在皇家騎士學院的那一天,黑暗之王跨越半個大陸而來,對他和顏悅色道:“朋友,你知道死靈法師嗎?”
他想起了某次逃學翹課,躲在薩格拉斯家里看小黃書時,被指派前來教育他的璐璐薇抓了個正著,當時的幽靈女王從天花板處垂下身子。與他四目相對,笑道:“找到你啦!”
他想起了第一次見到愛麗絲時,對方為了掩飾自己的與眾不同。努力裝出面無表情的死人臉,結果…
他想起了廚師長那令人聞之色變的美味膳食,當初就是因為對方人妻力滿滿的治愈笑容,才上了她的惡當…
還有很多如今已經無比熟稔、在一次次友好交流和斗智斗勇中了如指掌的師長和同學們,大家給自己的第一印象都是極其錯誤的,然而在不斷地交流和相處中,了解也漸漸地加深,正如阿蘭的童稚之語,所謂的死靈法師。只不過是一群悲傷卻執拗的好人。
喜歡的,是這種死靈法師。
有一點點天真。有一點點不諳世事,卻有著不可動搖的信念。以及一顆赤誠之心的死靈法師們。
倒不如說,只認可這樣的死靈法師。
只認可這一群善良的家伙們。
即使是死靈法術,也決不能用于邪惡之事,父神創造萬物,死靈法術的出現必然有其存在的道理,力量是無辜的,重要的是持有力量的人。
確保最危險的死靈法術不會被用于歧途,就是我的使命。
確保那群有些呆傻卻足夠可愛的家伙們能夠繼續這樣快樂下去,不至于被毫無底線的人所算計傷害,有時候戰勝壞人,不一定要變得比壞人更壞,只要有人愿意多做一些事情。
而這就是我的使命。
雷斯林…嗎?
無論你是誰。
你玷污了死靈法師的信條。
所以。
死亡,乃汝之羅盤。
“呵、呵呵…”西格瑪低笑了一聲,慢慢抬起頭來,他抬足,前行,腳步越來越快,旋即開始跑動,幾步之間,已經開始疾馳,最后風兒環繞著他的身體,他的腳離開了地面,蓄力完畢的死靈法師宛如流星般向已經列陣完畢的人群中沖去,第一列的城防巡邏隊本能地將長槍舉起,就聽到一聲震耳欲聾的咆哮,“滾開!”
這聲音仿佛孕育著無窮的力量,化作無形的聲波掃過人群,隨即,士兵們的耳中響起了無盡的凄嚎厲嘯與怨毒詛咒,這聲音仿佛來自最恐怖的幽冥,是最兇暴的亡靈的恐嚇,剎那間,他們仿佛產生了一種錯覺:向這里的堅固陣列發起沖鋒的不是一名死靈法師,而是成千上萬從冥界而來的不死兇靈,那無可抵擋席卷生機的死亡氣息恐嚇著他們的心靈,摧殘著他們的斗志,剝奪著他們的勇氣,令勇者為之氣奪,令戰士因之恐懼,一時間,兵器墜地、人馬嘶鳴聲不絕于耳,迎面而來的并不是死靈法師的強術,只有千軍辟易的無邊威勢,而這對于這群普通的士兵和傭兵而言,這已經是無可抵擋的禁咒,他們唯有遵從內心深處最原始的恐懼,狼狽不堪地向旁邊閃避。
眨眼間,由帝隊與精銳傭兵組成的防御陣列,已經被一名死靈法師沖得七零八落。
收割者臨陣不避。
突破陣列封鎖之后,西格瑪一言不發,身形不停,沖天而起,向遠方飛掠而去。
沒有一句狠話,一句解釋,一句留言。
真正的憤怒無需用語言宣泄,殘酷的報復無需用威嚇開幕,濃烈的感情存留在心中,才能夠爆發出最大的力量。
望著死靈法師的背影,幾名弓箭手想要開弓狙擊,卻驚覺自己已經渾身脫力,甚至需要大口大口地呼吸,他們互相對視一眼,心中泛起深深的寒意,作為弓箭手,他們的著眼點與其他人不同——那死靈法師剛剛呆的地方,向北是連綿的倉庫群,向東數百米就是遼闊的大運河,向南則是碼頭區東部復雜無比的街道網,無論向哪個方向逃竄,都可以輕易脫身,而他,這個死靈法師,甚至不屑于退卻半步,直接沖開防御軍陣,用最霸道的方式突圍而出,這種驕傲的人,怎么會說半句謊話?
他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今天的事情,也許能令他們銘記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