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傭兵

　　“華盛頓家族有一項傳統，或者是規矩吧，每一位繼承人在十四歲之后，都要承擔這樣的義務。”西格瑪望著這一家人，淡淡道，“去送信。當有家族的勇士戰死之后，順位繼承人們要親手整理好他們的遺物和遺書，送到他們的家人手中。”

　　死靈法師深吸了一口氣，眼中閃過追憶的神色：“第一次從父親那里接到這種任務，我準備了一晚上的時間，深情的發言，十足的歉意，還有華盛頓家族對烈士家屬的撫恤和補償。我以為這件事情是很容易的，只要給予鄭重的通知、隆重的葬禮以及豐厚的撫恤與華盛頓家族的承諾，失去了親人的人們雖然會很傷感，但還是會感激我們的，因為我們有著最完善的撫恤與福利體系，因為我們用實際行動向他們證明，親人的戰死為他們和他們的子孫帶來了衣食無憂和生活幸福…”

　　他抬頭望著遙遠的天際，輕聲道：“但是我錯了，當我手捧遺物箱敲響了他們的家門，他們那空洞絕望和哀傷的表情將我所有的漂亮話都堵在了肚子里，我只能機械式地致以歉意，簡單明了地說明撫恤金和福利待遇的問題，然后奪門而逃。我幾天都沒睡好覺，他們的眼神總會出現在我的夢里，從那以后我才知道，生命是如此有份量，而對于我們而言，一個人的死亡只是一場戰斗報告中微小的一部分，僅僅是一個冰冷的數字，而對于他們的親人而言，這究竟是多么沉重的傷痛…”

　　“這大概就是家族想讓我們明白的事情吧。戰爭從未改變，生死如常，作為家族的繼承人，未來會有很多生命會因為你的決斷和指揮而消逝，但不要遲疑，也不要忘記敬畏。回憶一下你所銘記的那些哀傷而沉默的眼神，看一看那些信任著華盛頓甚至將生死托付的戰士們，你就會知道，一定要勝利的理由又多了一個…”

　　姬莉擦了擦眼淚。用抽抽噎噎的聲音道：“我們要做點什么，我們要幫幫她…”

　　“幫？為什么？怎么幫？”西格瑪輕聲道：“你在說什么傻話？”

　　姬莉愣了一下，說道：“她剛剛失去了丈夫，從今以后就要獨自拉扯大三個孩子，以后的生活肯定會艱辛，孤兒寡母還會受到欺負…”

　　“那又怎么樣？我們有這種資格嗎？”西格瑪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殺死她丈夫的，可能是華盛頓家族的一位羽織輕騎兵，也可以能是教廷暗中扶持的紅衣軍甲士。你覺得，我們真的有立場以居高臨下的憐憫之心安理得地遞給她幾枚金幣聊作施舍嗎？”

　　“這不是一碼事！”姬莉叫道，“這不是施舍，而是對一位偉大母親的敬意！”

　　“不，就是施舍。對于一位失去了丈夫但卻重新肩負起雙倍的重擔、下定決心未來無論遭遇多大的磨難也要將三個孩子養大的母親來說。任何外來人的幫助都是對她的侮辱，她不需要我們去拯救，我們也不配拯救她，我們沒有這個資格。”西格瑪搖了搖頭，“不信就去試試吧，就算你能夠心安理得地伸出手，她也不會去接的。”

　　姬莉遲疑道：“那…那也要請賭場和鳳凰商會的人平時稍稍照顧一下！”

　　“那也不需要。你這是多管閑事。”西格瑪嘆了口氣，“姬莉，你我不屬于這里，也無需將自己擺在什么拯救者的位置上，對于他們而言，我們只是外來者。要知道人這種生靈，可是有一種值得稱道的美好特質的…”

　　死靈法師抬起頭看，稍微看了幾眼，微笑道：“看，他們來了。”

　　圣騎士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只看到街角人影閃動，七八個傭兵簇擁著兩個男人向這邊走來，看到其中一個頭發花白、大概五十歲左右的中年人，姬莉的面色微微一變。

　　三個孩子則是高興地跑了過去，舉著手中的玩具，炫耀似地歡叫著：“弗雷曼爺爺！奧利弗叔叔！爸爸又給我們寄禮物了！”

　　女人站起身來，溺愛地望著她的三個孩子，笑容溫柔而美麗。

　　被稱為弗雷曼爺爺的中年人穿著得體的貴族便服，頭發梳得一絲不茍，他抱起了揮舞著木劍的斯旺，望著一臉笑容的布恩夫人，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隨即變成了敬佩的了然，用誠懇的語氣道：“布恩夫人，我為你感到驕傲，您是一位偉大的母親。”

　　“您過獎了，男爵大人。”布恩夫人欠身一禮，“這是我應該做的。”

　　另一位被稱為奧利弗叔叔的傭兵則是抱起了另外兩個小孩子，沉聲道：“事情我們已經聽說了，我們都是膽小鬼，不能像布恩那樣投身傭兵戰團去西部打拼賺大錢，只能留在鎮子上討生活，但至少還是能做幾件事情的。布恩為鎮子做了很多事，晨光鎮的人不是忘恩負義的白眼狼，從今以后我們就是你娘家的親兄弟！”

　　弗雷曼男爵也溫聲道：“無論是貴族還是平民，無論是軍人還是傭兵，開拓之地的戰士們是為人類的福祉而奮戰，我早年也作為開拓貴族遠征西部，如今雖然歸隱養老，但還是將自己視作開拓軍團的一員，如此一來，布恩就是我的戰友，斯旺他們就如同我的子侄，為戰友的兒子做些事情是應該的，等到他們年齡再大點，我會將他們送到合適的學校進行學習。”

　　他轉過頭去，凝視著懷抱中的斯旺，笑了笑：“說不定這小家伙會成為一位知識淵博的偉師呢，那可是我夢寐以求卻從沒做到的事情。”

　　斯旺揮舞著手中的木劍，抗議道：“我不要做法師！我要像爸爸那樣成為勇敢的傭兵！”

　　一直保持著柔和笑容的布恩夫人聽到兒子的話，臉色一變，失聲叫道：“不行！”

　　小男孩兒奇怪地看了她的母親一眼：“怎么了，媽媽？”

　　弗雷曼男爵給了布恩夫人一個寬慰的眼神，示意交給我，他晃了晃懷中的小男孩兒，笑瞇瞇地問道：“小斯旺為什么要成為傭兵呢？”

　　小男孩用力挺起胸脯，大聲道：“因為我要像爸爸那樣，每年寄回來好多好多東西。給媽媽和弟弟們用！”

　　“哦，小斯旺真厲害，可是如果像爸爸那樣離開家鄉，很長時間都看不到媽媽。你媽媽可是會想你的哦，你不在身邊的話，她可是會很孤單和寂寞的。”弗雷曼男爵拍了拍孩子的小腦袋，笑道，“在外面賺錢、給你們買很多很多好東西，這種事情讓你爸爸來做就好了。身為小男子漢的你，要陪在媽媽的身邊，代替爸爸來照顧她，讓她開心，讓她快樂。讓她高興…知道嗎？”

　　“喔…”斯旺咬了咬手指，“但是…但是我還是想做傭兵啊。”

　　奧利弗聞言，在旁邊呵呵笑道：“就算做了傭兵，也不用離開母親哦，就像你奧利弗叔叔那樣。留在鎮子上做傭兵也是很開心的。”

　　“我不要！”斯旺用力地搖頭拒絕，“奧利弗叔叔整天傻呵呵地到處亂跑，不是幫人搬東西，就是給老奶奶找貓貓，太沒出息了，我要成為爸爸那種傭兵，穿著好看的盔甲。拿著劍，去打壞人！”

　　童言無忌，奧利弗聞言，苦笑了一聲：“就算你這么說，西部很危險哦，環境也很苦。去打仗可不是什么值得開心的事情…”

　　斯旺撇了撇嘴：“騙人！爸爸每次的信里都說，西部很好，他很開心的！”

　　“你爸爸之所以開心，是因為他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即使受了一點苦。但他賺的錢會讓你媽媽和你們過上好日子，會讓你們幸福快樂，一想到你們幸福的樣子，即使再苦再累，他也會覺得開心…”弗雷曼男爵捏了捏斯旺的鼻子，“無論是你爸爸那種遠赴他鄉的傭兵，還是奧利弗叔叔這種留在鎮子上的傭兵，傭兵這種職業的本質上是相同的，都是讓別人幸福而委屈自己的職業。你爸爸和其他遠征西部的叔叔們的薪金不僅讓你們一家人快樂生活，還為鎮子上修了善堂和道路，你奧利弗叔叔還有其他傭兵叔叔整天奔波于鎮上，幫助那些需要幫助的人，也是為了能讓更多的人變得幸福快樂起來…”

　　“至于你，我的小寶貝。”頭發花白的老男爵輕聲道，“無論是你爸爸還是我們，都希望你能夠留在你媽媽的身邊，陪伴著她，照顧著她，與她一起將你的弟弟們養大，無論將來去做傭兵還是什么別的職業，最重要的是，一定要在你母親能夠注視到的地方，讓她能為你露出笑容…可以嗎？”

　　現在的斯旺無法完全理解男爵的話，但是孩子單純但敏銳的直覺讓他點了點頭：“那我就像奧利弗叔叔那樣，做一個留在鎮子上的傭兵吧，媽媽和爸爸總是教導我要去幫助別人，如果成為可以幫助別人的傭兵的話，他們會很高興的！”

　　“小家伙，做好心理準備，傭兵這一行可不是這么容易的。”奧利弗笑了起來，一點都不兇地恐嚇道，“會吃很多苦哦！”

　　“做傭兵會吃苦嗎？”斯旺好奇地望著奧利弗，“那么爸爸和叔叔們為什么要做傭兵呢？”

　　天真的童聲讓在場的傭兵們微微一怔，無論是鎮子上的傭兵，還是遠道而來送上遺物的兩個男人，他們互相對視著，最后釋然一笑。

　　奧利弗放下手中的兩個孩子，撫摸著斯旺的腦袋，微微一笑：“孩子，我們這種出身不好的人注定生來就是要吃苦的，不斷地失去，不斷地受委屈，不斷地吃苦，但不管遇到什么事情，只要人還沒死，希望就在，就要不斷地努力，努力下去…”

　　也許是回憶到了失去的朋友和受過的委屈，也許是想到了自己的親人，他的聲音有些梗咽，顫聲道：“我們能堅持下去的唯一原因，就是堅信這一切都是有意義的。因為我們相信，我們的努力與付出，會使你們，我們心愛的孩子和后輩，以及我們所愛的人，都不必成為我們，不必再去受我們所受過的苦…”

　　“啊，叔叔們都哭了！”瑪斯和羅伯特驚訝地指著在場的傭兵們，隨即拍著手笑起來，“哭了！哭了！羞羞！羞羞！”

　　“看到了嗎？”西格瑪拍了拍姬莉的肩膀，“她根本不需要我們這群外人的幫助，因為一群男人在離開家鄉外出打拼時，早已互有約定，然后用生命和靈魂來履行承諾。人的可貴之處就是在絕望中相互扶持，一起蹣跚前行著，為了所愛的人，忍耐著，犧牲著…傭兵啊，很有趣呢。”

　　“那我們能做些什么？”姬莉不斷地抹著眼淚。

　　“默默地守護他們就好。”西格瑪輕聲道，“守護一切善良堅強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