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會私心,尤其當手中掌握了資源,在分配的時候難免會因為親疏遠近關系的影響,方志誠也難以免俗。
比如有兩個企業,一個和你有過接觸,另一個與你素未謀面,當他們的項目方案遞交到手中的時候,在兩個經營的產品類型大致相同的情況下,后一個企業比前一個企業的資質雖高一籌,但若在二選其一時,更可能傾向于那個熟悉的企業。
梁睿與方志誠提到通氣一事,便是希望能給自己熟悉的企業留個后門,這在情理之中。不過,梁睿跟方志誠說得如此直白,稍微顯得有點不妥。這說明梁睿對方志誠不夠放心,擔心他年輕,辦事的時候太毛躁,到時候出了差錯,害怕自己下不了臺。
不過,方志誠給梁睿的答案,并不稚嫩,他沒有跟梁睿討價還價,而是將項目的決定權全部交給梁睿來選擇。
方志誠對梁睿還不夠熟悉,但從幾次接觸下來看,這應該是一個很注意細節的人。方志誠在他辦公室的時候,發現他桌上的文件擺放得極其整齊,什么地方擺放什么東西,被他嚴格地限定好,如同楚河漢界,涇渭分明。
回到發改委的辦公室,未過多久,方志誠意識到梁睿為何與自己私下談話,剛才因為開會的緣故,他并沒有帶著手機,現在打開一看,全部都是未接電話。上面有不少熟悉之人,以銀州和漢州的同事為多。有些人甚至幾年沒有聯系過,但如今卻是蜂擁而至。
方志誠沒有回電話,選擇了一個電話打了過去,“恒德書記,請問有什么事嗎?”
邱恒德現在是銀州市委副書記,銀州的三號人物,他淡淡笑道:“你電話是不是被打爆了?”
方志誠搖頭苦笑,道:“沒錯!不知為何,今天上午電話這么多。”
邱恒德大聲笑道,“還不是因為你現在成了大金主?”
方志誠無奈苦笑,道:“我又怎么成了金主?”
邱恒德道:“圈子里消息傳播得快。今天上午戰略性新興產業發展領導小組成立大會結束之后,便擴散開來,恐怕地方上現在都挖空心思想找到你呢。”
方志誠沒想到地方如此敏感,自己有點低估了今天上午會議的影響力。
邱恒德見方志誠不多言,開誠布公地說道:“我要的也不多,給銀州二十個名額。”
方志誠嚇了一跳,苦笑道:“總共不過一百個名額,銀州就要二十個,這是不是獅子大開口?”
邱恒德咳嗽了一聲,慢慢分析道:“淮南省現在經濟最發達的城市,以銀州、登昌、瓊金為首。你對銀州應該很了解,現在銀州聚集了一批有創新力的企業,可選擇面比較廣,與你要二十個名額,并不算多。”
方志誠有點為難,不過他知道邱恒德與自己熟悉,所以才會如此直截了當,他笑道:“辦公室剛剛成立,后續工作如何開展,還沒有頭緒。不過請您放心,我是從銀州出來的官員,肯定會站在銀州角度考慮。”
邱恒德滿意地嗯了一聲,又隨意地與他抱怨了幾句,為何結婚,沒有邀請自己。方志誠心中對邱恒德有愧,自己結婚,虧欠了謝雨馨,又如何能邀請邱恒德呢?只能滿是道歉,表示有空回銀州,一定請他與謝芳吃飯,賠禮道歉。
邱恒德知道男女感情之事,不可以勉強,小姨子謝雨馨的性格很難掌握,也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給邱恒德回完電話之后,方志誠又給章天靈打了個電話,與邱恒德一樣,章天靈也接到了消息,不過他就比較委婉,希望方志誠在戰略性新興產業發展上對漢州更多地傾斜資源。
處理完一系列未接電話之后,方志誠終于意識到,為何發改委被人稱為是最有權力的部門。從宏觀上講,政策意見都是發改委擬定;從微觀上講,財政資金往哪個領域傾斜,也是發改委說得算。難怪梁睿那么開心,拉著自己聊了那么久,恐怕早已看到其中的好處了。
方志誠收拾心神,坐在辦公桌上,拿出筆記本,在上面寫了幾段文字,記錄下自己近期的工作要點。除了今天現有的職務之外,方志誠還分管發改委幾個處室,梳理了一下工作頭緒,他打電話給商燕,讓她通知幾個處長前來開會。
商燕的編制現在雖然還在高技術產業處,但現在定位明確,是自己的助手。事實證明自己對商燕處理的方式正確的,從頭到尾,他沒有跟商燕主動提起私人感情糾葛,商燕也能夠慢慢地消化,繼而接受現實。
等了半個小時,王獻兵、程沖、左秋心三人相繼到來。方志誠目光落在王獻兵和程沖的身上,他倆的反應不一,王獻兵是諂媚的笑容,而程沖則是臉上帶著一絲憤怒。方志誠佯作不知,張曉亮恐怕暗中已經做了什么手腳。
商燕提著一個水壺進來,給王獻兵、程沖的保溫杯蓄滿水,然后又給左秋心倒了一杯白開水。
等商燕離開之后,方志誠開口道:“今天喊大家過來,主要是想聊聊最近這段時間的工作重點。政策研究室方面:十一五已經進入尾聲,明年是十二五的開頭年,所以十一五總結,和十二五規劃,是你們重點研究出的內容。我們不能等國家政策下發之后在做準備,而是要站在淮南的角度,進行自我總結、評估和定位;發展規劃處近期的工作重點是下一個十二五,淮南經濟結構和社會發展如何創新上面…”
方志誠今天這個會議,從頭到尾都沒有讓三個處室負責人說話,從大趨勢講到小細節,穿插了很多案例,把自己對政策研究室、發展規劃處、高技術產業處今年乃至明年的工作任務有關想法,詳細地闡述。
左秋心聽到后面,已經忍不住拿出筆記本進行記錄,因為方志誠對工作的節奏把控,非常到位,很多地方自己竟然沒注意到。由此可見,方志誠對發改委的職責研究得很透徹。
發改委盡管一直強調簡政放權,比如去年放權128項,但每個處室還是肩負著很多工作,如果不條分縷析地梳理清楚,很有可能變成一團麻。發改委的工作人員每天加班很晚,倒不是他們的能力不夠,而是分管的工作內容實在太多太密集。
而方志誠如同一個精密的儀器,將所有的工作全部記住,并根據輕重緩急進行分類。
“今天的會議到此為止,散會!”方志誠沒有給三人交流的機會,直接結束了這次短會。
出了辦公室的門,王獻兵臉上露出了一絲疑惑,問左秋心道:“今天這個會議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左秋心道:“很簡單,方主任在分配工作。”
王獻兵搖頭苦笑,道:“仔細一想,他還真是在分配工作,與工作無關的話題,半個字都沒提起。”
左秋心臉上露出不解之色,道:“那你準備方處長在會議上說什么呢?”
王獻兵看了一眼身旁的程沖,無奈苦笑,道:“沒什么,方主任把工作安排得很細,讓我們感到很詫異。”
左秋心點了點頭,似乎在自言自語地說道:“他就是這么一個人,總會不時地展現出過人之處。你們與他相處久了,便知道了。”言畢,左秋心加快步伐,獨自一人離去。
王獻兵望了一眼程沖,他的臉色還是一如既往的難看。王獻兵輕聲道:“今天原本以為借著這個私下會議,能有機會緩和矛盾。”
程沖咬牙切齒地說道:“老王,你準備向他低頭嗎?”
王獻兵苦笑道:“現在人家手中握著咱們的把柄,你能怎么辦?你現在很憤怒,等你冷靜下來就知道,還是緩和一下矛盾為妙。難道你愿意放棄現在的一切?”
程沖是個火爆脾氣,經過王獻兵的提醒,終于把怒火給壓制下來,畢竟到了他們這個級別,都是一些聰明人,知道如何正確的取舍。
程沖望了一眼長廊外略有些陰沉的天空,道:“我明白方志誠今天開會的意思了。他今天只字不提其他,其實就是為了間接地提醒并警告我們。”
王獻兵點頭道:“他的意思也簡單,只要我們專心工作,對于其他的事情,他可以睜只眼閉只眼。”
程沖無奈地說道:“真是令人感覺后背陰測測的,他是從哪里找到的那些東西,有些事情我根本沒在意。”
王獻兵道:“咱們這個新上司,看上去年輕,不是個好惹的主,手段比想象中要多…”
程沖低聲道:“陳姐那邊,如何交代呢?”
王獻兵不屑地笑了笑,道:“陳瑩算什么?咱們辦事還不是因為江省長的緣故?咱們已經盡力而為,江省長工作繁忙,恐怕也不會太過在意。下次陳瑩再聯系我們,應付她一下便可以了。勾心斗角的事情,還是少摻和。”
程沖見王獻兵成了縮頭烏龜,心中暗自罵了一句,他下意識地往方志誠的辦公室看了一眼,也做好忍氣吞聲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