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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受驚

  叫開門的時候,如果不是一旁的周六郎,金哥兒都沒認出周老爺。

  一來他來的少,金哥兒也沒去過周家,再者這個老頭態度恭敬和氣。

  “程娘子可方便見否?”他問道。

  周老爺說這話抬起頭,從半開的門看向院中,一個女子正從廊下看過來。

  細雨如霧,形容似真似幻。

  婢女將茶推過來。

  “不用,不用。”周老爺有些受驚的說道。

  婢女忍不住失笑。

  “一碗茶,我們還是請的起的。”她說道。

  周老爺有些尷尬的咳了聲。

  “這次,真是有勞嬌嬌兒你費心了。”他遲疑一下,開門見山說道。

  程嬌娘略一點頭回禮。

  “是讓舅父大人受驚了。”她說道。

  這才讓周老爺更為受驚,差點掀翻了茶碗,見鬼一般看著眼前的女子。

  施禮?道謝?抱歉?

  她想干什么?

  自己自從進門真的沒說錯做錯什么吧?

  這個女子這么知禮懂事?

  “嬌嬌,余下事你就不用費心了。”他忙忙說道,“那姓劉的能抓我把柄,我自然能找他的把柄,非要讓他自食惡果不可!”

  “不知陛下性情如何?”程嬌娘問道。

  周老爺一愣,旋即明白,神情有些尷尬無奈。

  “陛下性格寬厚,如今那家伙得了風疾定然惻隱,更何況這老小子一向裝出好人樣。”他喃喃說道,要是此刻自己跳出來喊委屈喊追罪,反而讓皇帝厭惡。

  “就這么便宜他了不成?”

  “順其自然吧。”程嬌娘說道。

  這種日常聽起來是放棄無奈的話,從這女人口中說出來,周老爺忍不住打個寒戰,視線不自覺的看向程嬌娘。

  這個江州傻兒…

  一如既往的安靜。身姿端莊,比自己家那些請了名師教導過的女兒們的姿態還要得體。

  形容…越來越像妹妹了。

  不,跟妹妹也不太相同。她的臉面多了幾分棱角,這是來自程家的血脈緣故。

  那么。她這份讓人膽寒的心思手段又是來自哪里?

  昨晚他一夜沒睡,將事情反復的想了很多遍,越想越心驚肉跳。

  他活了這么大年紀,不是不諳世事的少年兒,兇惡的人心狠的人見了多了,但這種即心狠又機敏又做事不留痕跡殺人不見血談笑奪人性命的,還真是頭一次見。

  而且她還是少年兒啊。是個少年女郎啊。

  她是怎么做到的?

  難道認輸恭維獻好就能讓一個人變成風疾?那他就什么也不用干,天天出去給看不順眼的人討好賣乖去就行了。

  這女子通醫術,莫非是下毒?

  可是太醫們都診斷了,劉校理是大喜之下氣血淤堵。痰迷心竅,風疾之癥。

  有什么毒能不是讓人死而是讓人得風疾?不可能的。

  不過,這女人都有不可能的起死回生方劑,再不可能的事也說不定真有可能。

  念及如此,周老爺的視線落到面前的茶碗上。忍不住后傾一下。

  無形無跡,隨時隨地…

  “嬌嬌,你放心,余下的事就交給我了,你不用再費心。”他忙又前傾急急說道。“當然,哪里做得不對,你就說,總之我們一家人齊心合力,絕不會讓人隨意欺負,對那些想要算計我們的人,也絕不手軟。”

  程嬌娘微微一笑,低頭還禮。

  “多謝舅父大人費心。”她說道。

  “不敢,不敢。”周老爺忙擺手,“是一直讓你,讓你受累了。”

  廳中門邊坐著的婢女忍不住抿嘴低頭笑。

  看來周老爺嚇的不輕。

  “還有,嬌嬌兒,那程家非要給你定親,我正在力爭,但聽到京中的消息不得不放下趕回來。”周老爺又想到什么,一擺手斬釘截鐵的說道,“不過,嬌嬌,你放心,這件事你也不用費心,有我在一日,他們就休想如愿。”

  “那個倒無所謂。”程嬌娘說道。

  “是,一切按你的意思辦,你說怎么咱們就怎么。”周老爺立刻跟話說道。

  程嬌娘再次施禮。

  “別這么多禮,別這么多禮,這是我應該的,應該的。”周老爺忙說道,急忙忙起身,起到一半又想到什么,忙又跪坐下,看著程嬌娘,“嬌嬌,還有什么事要囑咐沒?”

  “沒有,不敢。”程嬌娘再次施禮說道,一面起身。

  周老爺這才忙起身。

  “留步,留步。”他說道,一面向外走,走了一半又回頭,“嬌嬌,家里你想回去就回去,一切隨你意,千萬不要客氣。”

  程嬌娘含笑再次點頭。

  周老爺這才陪笑一下,轉身忙忙的走了,許是初次登門不熟,被院門檻差點絆倒。

  婢女忍笑憋得臉紅。

  程嬌娘帶著婢女送到門口,看著周老爺坐車而去。

  “六公子。”婢女視線落在一旁。

  只戴著斗笠的周六郎手握馬鞭站著,身上已經被蒙蒙細雨打濕,可見站立許久。

  “六公子,你怎么不進來?”婢女笑問道,“是怕你父親嗎?”

  周六郎看向她。

  “是。”他說道。

  答得這樣直接干脆,婢女倒有些微微尷尬,旋即也明白了什么。

  父親都是兒子眼中的敬畏的存在,但如今卻被一個小娘子嚇的有些惶惶,就算心里知道,也不會想親眼看。

  “那要這么說。”婢女又笑了笑,“六公子,我想被人害怕,其實也不是什么好事。”

  先是被人嫌棄如敝履,又被人畏懼如蛇毒,這世上大約沒人愿意如此吧。

  門前一陣沉默,細雨無聲。

  程嬌娘并沒有理會他們的說話,早已經轉身進去了,走到院子里又停下腳,似乎很喜歡這細雨,伸出手,微微抬頭仰面。

  “我把這些事告訴我父母,是否不妥?”周六郎跟進來問道,不待回答,便自己又道,“我想,被人怕,總好過被人蔑視吧,再者說,縱然是怕,也到底是親人,你不用擔心什么的。”

  程嬌娘回頭看他。

  “你多慮了。”她說道,“我本來就沒有隱瞞,你們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有什么不妥?”

  蔑視也好,害怕也好,對她來說又有什么。

  周六郎吐口氣。

  在屋子里坐定,婢女捧茶,半芹拿著干凈的手巾給程嬌娘擦拭,周六郎也拿到一塊,不過沒有婢女伺候,他隨意擦了兩下就扔開了。

  “你到底是怎么做的?”他問道。

  “我沒做什么啊,你不是都看著呢。”程嬌娘說道。

  周六郎嗤聲。

  “難道真是你送他些好東西,低頭認輸,十三傳些小道消息,他就能歡喜的風疾了?”他說道,“他又不是傻子!”

  “他不是傻子。”程嬌娘說道,“他是聰明人,謹慎的,老實的,小心翼翼的聰明人。”

  “你什么時候給他下的毒?”周六郎不理會她的話,直接問道。

  口中問著腦子里也飛快的回想。

  自從事情發生以來,他就一直在想,要下毒下藥,就一定要接觸,和劉校理的見面他都在場,而且都是在劉校理的地盤,吃的喝的自然不可能有機會,難不成無形無色?

  周六郎看程嬌娘,程嬌娘正微微歪頭,由半芹擦拭長發,白皙的頸部越發修長。

  他忙移開視線,這女子從來不用香。

  室內也淡然無香。

  接觸,無形。

  到底是什么呢?

  “我不會給人下毒,醫術之用,自然是救人助人的,豈能害人?”程嬌娘說道。

  周六郎哼了聲,端起茶碗慢慢的吃了口。

  茶味清香,入口讓人心神舒暢。

  他猛地想到什么。

  “是藥方!”他說道,攥緊手里的茶碗,看向程嬌娘,帶著幾分猜透迷的喜悅,“你給他的方技,香囊,香囊上是不是下了毒?”

  “六公子,別傻了。”婢女說道,“你沒見劉大人當時碰都不碰香囊一下嗎?他那樣的人,會隨便用別人給的東西嗎?”

  周六郎皺眉。

  不隨便用的東西,不肯舍棄的東西,那就只有…方技!

  寫有方劑的紙!

  紙肯定沒有問題,那就只有…

  “那就是墨!”他抬頭看著程嬌娘,目光閃閃,終于想到了,“你那日,寫字的時候,讓婢女研磨時添加了什么?”

  伴著他這句話,程嬌娘看向他,停下擦拭的動作。

  看她的神情,周六郎終于確信了。

  “也沒什么啊.”程嬌娘說道,視線落在他手里的還攥著的茶碗上,“就是你吃的這種茶。”

  啪嗒一聲,茶碗落地,其內尚余的茶水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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