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名家仆手拿請帖,緊緊低著頭,狀似禮儀皆備,但目光還是忍不住追隨孟奇的影子。
這實在太過聳人聽聞,容不得自己不驚訝不慌亂!
作為侯府家仆,他們并不少見各大世家和各位重臣的請帖,侯爺乃殿前禁軍副帥,五爺是八大神捕之一,若有重要宴請,怎么都繞不過他們。
可如今二少爺剛剛回府,瑯琊阮家與新任參知政事的請帖就送上門來,指名道姓,這意味著什么,誰都清楚!
這是裸的支持!
是雙方交情的展現!
否則宴請何必挑在今日?
二少爺竟然能得到兩大世家的鼎力支持,簡直駭人聽聞!
“神威侯”蘇離的神色緩和了下來,甚至略微放松,剛才劍拔弩張的局面,接近瘋狂的正妻,以及狂傲難馴的兒子,都讓他腦袋發痛,母親的想法是好,可眼界局限于神都,終究顯得短淺。
“既然瑯琊侯府與王參政盛情相邀,子遠你莫要失了禮數,若哪家來不及去,一定手寫歉信。”他樂見其成,并改了對王載他爹的稱呼。
孟奇反而頭痛了,該去哪家呢?
他接過請帖仔細一看,發現阮家的邀請沒有注明具體時間,也就是說任何時候上門都可以,而王載老爹的請帖明確說了是晚宴。
“那先去小吃貨家,看是否有重要事情…”他瞬間做了決定。
離開蘇家主屋的時候,他只覺一身清爽,這家的事情真是一灘渾水,弄得自己厭煩頭大,頗感束手束腳,拖泥帶水。
“也算是得你‘饋贈’肉身的因果吧…”想到此節,孟奇心思忽然變得活潑,有靈動之感。不自覺好奇起蘇子遠之事,有翻看他陳年舊屋的沖動,“不知你是否有未了心愿,若是有,就由我代你完成吧…”
此念一起,孟奇突地一怔,四周仿佛變得虛幻幽暗,根根因果之線宛如蛛絲。
他似有所明,抬起頭,看著下沉的赤日。暗暗自語:
“我距離突破始終要差一步,除了火候稍差,尚需打磨,恐怕還有肉身因果未嘗的緣由,武道修行畢竟是以肉身為基,元神與肉身交融,溝通天地,內景外顯,若肉身多了‘束縛’。自然突破變難…”
想明白這件事情,孟奇已迫不及待去翻看蘇子遠過去的房間。
他深吸口氣,沉下心思,邁步出門。謝絕車馬,直奔位于琴棋坊的瑯琊侯府。
瑯琊侯府占地并不廣闊,但鬧中取靜,道路曲折。似通往幽處,讓人望之解憂,故而又名“靜園”。鳥鳴山更幽,琴動府愈靜!
“蘇公子,您來了?”門口立著一人,十七八歲,略有稚氣,看到孟奇后,露出與有榮焉的激動,似乎因為認識他而榮幸,讓門邊其他年輕人一陣嫉妒。
孟奇略一思索便記起他是誰,微笑道:“小鐘,怎么樣,在阮府學藝如何?鐘神醫如今可多了幾不?”
此人正是“九不神醫”鐘太平的兒子鐘維,托孟奇幫忙,進入阮家成為客卿預備。
鐘維挺了挺胸,一副“看吧,狂刀認識我”的模樣:“阮家待人公道,有付出就有收獲,比起在家時,我是實力大進,半年前就打開了眼竅。”
“我爹已成阮家客卿,目前亦在神都。”
孟奇含笑點頭,看來脾氣怪異的鐘太平終于沒忍得住成為外景的誘惑,加入了阮家,成為客卿,于他而言,雖然不會更換家傳功法,但有阮家宗師或絕頂高手指點關隘,幫忙推敲疏漏,希望絕對大增。
對醫術高明的鐘太平,阮家顯然也比較重視。
“那真得恭喜一聲。”孟奇隨口道,而門邊躲躲閃閃的少年們覺得他虛懷若谷,大俠風范。
鐘維笑得見牙不見眼,忙不迭引著孟奇入內,穿行于琴聲幽幽的林蔭小道。
忽然,他記起一事,低聲道:“蘇公子,當初段瑞被人擄走,可有下文?”
段瑞便是修煉倒序《易筋經》入魔,分裂出魔性人格的前少林獵戶。
“沒有。”無論六扇門,還是別的渠道,孟奇都沒有段瑞的消息。
鐘維聲音愈發低:“年前我歸長川掃墓,偶然之間好像看到了段瑞的背影,但太過匆忙,不能確認,所以沒有告訴別人。”
他的表情哪里說的是不能確認,分明是覺得必須告訴蘇公子。
“做得好。”孟奇贊了一句。
段瑞涉及少林內奸,事關重大,目前只有自己和鐘維知曉他下落是好事,到時候再通過小師弟告知師父,由他定奪。
九個月前,修煉拈花指至六竅的真慧開始下山游歷,可惜孟奇去了北周,如今真慧據說已打開七竅,內天地初成,以“拈花指”這少林七十二絕技之首的強大,排入了人榜前二十,壓過姚星流姚小鬼一頭,當然,還是比不過八竅入前十的陽和。
轉過幽靜小路,前方有塘似湖,旁邊筑著小樓,依循地勢起伏,暗合天地之理,與微茫水面如為一體。
“不是宴請嗎?”孟奇好歹也是去過宿園等地方做客的人,這應該是私下待客的所在,而非宴請之地。
鐘維笑道:“本就是私下之請。”
呃,孟奇皺了皺眉,小吃貨真有要事?
入了小樓,孟奇最先看到了一名老者,他容顏清癯,胡須半白,但精神充沛,絲毫不顯老態,若將胡子染黑,說他四十也有人信。
這老者氣勢高渺,讓小樓如有虛幻琴聲回蕩,所以孟奇下意識就看向了他。
而阮玉書立于他的身旁,依舊白衣清冷,俏生生宛若月宮仙子。
老者目光銳利,似乎將孟奇一覽無遺,洞徹分明,捋了捋胡須,呵呵笑道:“不錯,未滿二十便有如此境界。老夫不知多少年未曾見過了,昔日蘇無名亦是二十出頭才坐死關。”
“多謝前輩謬贊。”孟奇擺出敬老尊賢的模樣。
“這位是我大伯,閑掌鴻臚寺。”阮玉書出聲介紹。
阮老太子結婚生子較晚,阮玉書的父親雖為嫡子,卻是同輩最小,與前面兄長的年紀相差頗大,所以阮玉書的大伯看起來像她祖父很是正常。
孟奇悄然松了口氣,還以為阮老太爺來了,那可是赫赫有名的人物,多年前便是地榜前十。哪怕已退居瑯琊阮氏祖宅,許久未曾動手,落到了十名開外,但亦無人敢于小視。
阮玉書的大伯哈哈笑道:“我家二十一娘最是眼高,少有贊人,能得她屢次期許,老夫自然好奇,所以冒昧相邀,見上一見。”
“如今得見。名不虛傳,可興盡而去矣。”
笑聲之中,他揚長而去,一點也沒有招待孟奇的意思。
孟奇抹了把不存在的冷汗:“常言阮家多有狂士。今日一見,果不其然。”
阮玉書淡淡道:“我讓大伯今日見你的。”
“啊?”孟奇疑惑看著她。
“今日你返蘇家。”阮玉書像在說著什么天經地義的事情。
怕蘇家為難我啊…孟奇突然有點感動,笑瞇瞇道:“真是聰慧,做事滴水不漏。”
阮玉書沒有露出笑容。但大眼瞇起,彎如月牙。
閑聊了幾句,孟奇說起王載他爹之事。兩人百思不得其解,王家乃儒門傳承,做事遵循禮法,在別人歸家第一天就邀請實在不像他的作風。
帶著這種疑問,孟奇到了桓侯府,在大廳見到了王文憲,也就是王載的父親,當朝參知政事兼戶部尚書。
王文憲亦是國字臉,與王載似乎一個模子印出來的,但留了胡須,氣質成熟而深邃。
他隨口寒暄了幾句后,請孟奇入座用餐,一舉一動皆合禮法,標標準準的食不言,連帶的孟奇也變得正經,但又不覺麻煩。
用完餐,孟奇才找到機會詢問:“伯父,王載兄可曾入京?”
他還以為是王載慫恿他爹邀請自己的,如今看來非是先前所想。
王文憲不急不徐開口:“載兒正趕來神都,欲赴瓊華宴。”
“不知瓊華宴到底比試什么?”孟奇借機問道。
王文憲搖了搖頭:“皇上自有主張,老夫亦不得知,只曉重臣或皇子可帶一人赴宴,載兒是因為錯過了上次武舉,所以想走終南捷徑。”
王載上次輸給孟奇后,深感自身不足,放棄武舉,再做游歷。
神神秘秘的瓊華宴…孟奇皺了皺眉,轉而道:“不知伯父相邀,所為何事?”
王文憲道:“載兒屢次書信皆對你贊譽有加,老夫頗為好奇,而且你今日上午所言深得老夫之心。”
“啊?”孟奇不解地看著他。
王文憲捋了捋胡須:“志存高遠,不貪爵位,別人或許猜你虛言唬人,但老夫相信不是,縱然沒有爵位,我等一步步提升自己,又有什么得不到?”
“爵位是正統,不可亂,但時至今日,王家又有誰能將老夫之言當做耳邊之風?”
孟奇有點明悟,王文憲是怕兒子好友行差踏錯,特意用他本身為例子鼓勵自己,同時也免得蘇家內亂。
還真是儒道有成的強者…
“多謝伯父提點,小侄醉心武道,榮華富貴不擾心靈。”孟奇誠懇道。
王文憲點了點頭:“還有一事,須得提醒你一句,中州鏢局總鏢頭與老夫有故,但未能等到老夫得信援救,慘死神都城外,似滅天門和羅教所為。”
“你與他們皆有恩怨,當要小心,神都雖然安全,但亦非絕對,只要動手夠快,又有藏匿密地,還是能做番事情的,比如前段時日,晉王府客卿光天化日之下被殺。”
那是我殺的…孟奇內心默默說道,同時皺起眉頭,中州鏢局之事能引來羅教和滅天門外景,看來并非尋常,顧長青身懷半件鏢物,會不會有危險?
他沉吟了下,決定相信“浩然之氣”,也相信王載,將自己救顧長青之事原原本本道出。
“盡快找到你的朋友,送他來老夫府上。”王文憲毫不猶豫道。
目前孟奇不知道顧長青到底藏去了哪里,只有聯絡辦法,而王文憲位高權重,一舉一動皆引人矚目,所以沒有直接去找。
不過他也承諾了一句:“若有需要老夫動手之處,盡管直言。”
孟奇謝過王文憲,往蘇府返回,此時已然天黑,月色正濃。
他沉思著此事,走得極快,打算今晚就聯絡顧長青,走著走著,他到了城內河邊,看見水波粼粼。
水中映出孟奇倒影,讓他忽然一驚,自己和王文憲知道鏢物在顧長青手中,可羅教和滅天門不知,他們恐怕會以為自己吞下了!
糟糕,危險的不是長青,而是我…孟奇心中戒備升起,精氣神意內斂,感應四周,生怕顧小桑就躥了出來。
他離開河邊,打算先回蘇府,明日請王文憲一起找顧長青!
走了幾步,他心中頓生莫名煩躁,若非之前戒備,怕是沒有此感!
就在這時,紫雷大亮,一道戴著面具的人影突然從旁邊樹木飛落。
九天雷神?
神話的外景強者?
轟隆!
雷刀同時斬出五記,紫電迸發,吞噬岸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