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凰無法入睡,離止步邦越近,她越覺得惶恐不安,不明白自己跟來到底有什么意義,尤其是能得到什么好處。
黑凰靠在魔像腳邊的陰影里,看到楊清音三番五次地從帳篷里探頭觀望,發現慕行秋在小島一端現身之后,才一本正經地跟過去。
黑凰暗中冷笑,這兩個道士幼稚得像是十幾歲的少男少女,過了一會,她又感到一陣酸澀,羨慕起兩人之間的微妙情感。
“少年的愛情總是令人懷念。”身后的一個聲音說。
黑凰哼了一聲,沒有回頭就知道來者是誰,那是占據她分身的安象形,她在隊伍里的唯一用途就是維持這個人的生存。
她厭惡安象形就像厭惡那些粘糊糊的毛蟲。
“我還從來沒有謝過你。”事實上,安象形就沒跟黑凰說過幾句話。
“用不著,借分身給你并非我的本意。”黑凰對安象形的搭訕感到奇怪,轉過身來,打量另一個自己,“所以你的感謝也非本意。”
看到跟自己一樣的臉上顯露出另一種風格的笑容,黑凰更感到厭惡了。
“咱們相似的地方還真挺多。”
“哈!”黑凰笑出了聲,馬上收斂,到處掃了一眼,幾頂帳篷里都很安靜,小島另一端一無所有,慕行秋的幻境越來越強大,她已經看不出端倪了。
安象形卻不覺得可笑,繼續道:“除了容貌相似,咱們都不能按本意行事,因為咱們都走上了絕路,往前走是死路,往后退死得更快。”
“道尊和靈王正帶領大家創造活路呢。”黑凰慵懶地說。目光從安象形臉上移開,不想再多看一眼。
“就算他們能成功,這條活路也要用無數的尸體鋪成。最早一批跟隨者,恐怕都會變成尸體。”
黑凰沒吱聲。微微揚頭,保持高傲冷艷的姿勢,容貌比任何時候都要模糊,她知道什么時候該謹言慎行。
“慕行秋會和異史君一塊進入止步邦,其他人都留在島上,包括楊清音。”
黑凰仍不吱聲,連目光都吝于轉動,她是拐彎抹角的老手。當然知道這些話都是試探,安象形的真正意圖還沒有暴露。
安象形也沉默了,他在考慮是繼續兜圈子,還是有話直說,過了一會他再次開口,平靜得像是請對方喝茶,“這是奪取洗劍池水的最好機會。”
黑凰猛然轉頭,冷冷地看著安象形,“如果你是來試探我的,這一招可太愚蠢了。”
“我為什么要試探你?慕行秋有念心幻術。異史君擅長魂魄妖術,根本用不著我來試探任何人。”
黑凰盯著他。
“洗劍池是牙山至寶,擁有它。你能成為這世上少數幾個強者,我能得到一個真正的身體。”
“擁有它?就憑你和我能保住它嗎?”黑凰只是覺得可笑,還沒有心動。
“你知道,我從前是洞府科道士,專門管理道統書籍。”
“我還知道你的記憶丟失不少。”
“異史君給了我一枚妖丹,讓我恢復不少記憶,其中一些特別重要,比如洗劍池水能用來熄滅遠荒半島的火焰,而熄滅火焰者會得到極大的獎賞。超出想象。”
“從誰手里得到獎賞?”黑凰語氣不屑地問。
“說實話,我不是特別清楚。我從前只是星落道士,沒資格查看最重要的一小部分道籍。但是從一些語焉不詳的記載中,我推論出一些非常重要的信息:遠荒半島的火焰是一道禁制,里面關著一些了不起的強者,他們愿意給予滅火者豐厚的獎賞。很久以前的服日芒道士對此都有些緊張,因此定下規矩,不允許任何道士以任何理由進入止步邦,所以我猜這份獎賞非同一般。”
“這些都是你的猜測。”
“我用將近九百年的時間研討道統書籍,我的猜測跟別人可不一樣。”安象形笑了一聲,“誰能想到我會淪落到這一步,我對楊創都沒有透露這個秘密,卻向你坦白一切。當然,你若是覺得我在胡說八道,那就算了,你想告密也隨你,反正我是個不死不活的廢人。”
安象形轉身向自己的帳篷走去。
“等等。”黑凰叫住他,“為什么找我?”
“因為咱們兩個目前的狀況。你若是一走了之,我的一切計劃都實現不了。”
黑凰如果離得太遠,分身就會消失,安象形沒有身體,很快就會魂飛魄散。
“還有誰?”
“目前就咱們兩個,既然是獎賞,分的人越少越好。我不想找楊創,他是個糊涂蟲,很可能會露餡。”
“而且你還憎恨他。”黑凰這些天來看得清清楚楚。
“他無緣無故跟來做什么?不就是為了看我的笑話嗎?早晚我會讓他笑個夠。”安象形毫不掩飾他對楊創的痛恨,他被困在女妖分身體內,最不想見到的就是從前的熟人,楊創卻天天出現在他面前,攆都攆不走。
“不要楊創。”安象形肯定地說,“楊創和那顆頭顱必須除掉,洪福天需要警惕,殷不沉不用管他,歐陽槊和劉鼎要拉攏過來,這件事得由你去做。”
黑凰露出一絲媚笑,這種事當然要由她來做,兩名年輕的人類男子,正是她最擅長捕捉的獵物。很快她又收起笑容,“你確定洗劍池水肯定會留在靈王手中,不會被道尊帶走?”
“你比我更懂這些所謂的男女之情,慕行秋會將楊清音留在荒島上,不給她任何可恃之物嗎?”
黑凰被說服了,接著問:“還有一個重要的問題,怎么說呢,應該是最重要的問題,咱們打不過靈王,她有太陰之火。”
“只要你能拉攏到歐陽槊和劉鼎,我會告訴你致勝之法。”安象形的容貌雖然跟黑凰一模一樣,卻能顯露出令人信服的嚴肅來。
兩個黑凰互相看了一會,同時點頭,同時轉身,走向各自的帳篷,他們達成了陰謀,彼此的戒心卻更深了。
幻境牧馬谷之內,慕行秋將自己所了解的一切都講給了楊清音。
聽完之后,楊清音只覺得腦子里一團混亂,想了一會才漸漸理出頭緒來,“舍身王可信嗎?”
“他沒必要騙我,更沒必要編這種謊話騙我,而且我檢查過他。”
“幻術。”楊清音還是沒辦法改變對務虛幻術的偏見,“好吧,就算舍身王說了實話,遠荒半島的火焰里囚禁著一個或一群能與道統和魔族并立的強者,可他們就一定很危險嗎?沒準可以跟咱們聯手對抗魔族呢。”
“這是我去止步邦要弄清的事情之一,可我不抱太大希望,道統將他們囚禁了十幾萬年,必然是有理由的。”
“啊,道統,我還一直以為自己對道統十分了解呢,沒想到…沒想到的事情太多了,三祖真是依靠背叛者才戰勝魔族的?”
“那是道統憎恨者的說法,咱們不用相信,也不用反駁。我只需要弄清異史君的真實意圖和遠荒半島的火焰是否需要熄滅就行了。”
“你還要送魔像、尋找野林鎮居民的下落,哦,對了,順便還要看看止步邦能不能加入對抗魔族的同盟——你真給自己找了許多麻煩事。”
“反正都在一個地方,能一塊解決最好。”
楊清音輕輕嘆了口氣,“你哪來這么強的信心?當初在致用所我就覺得奇怪,你自己還沒凝成內丹,竟然想帶著一大群弟子共同修行。”
“你當時不也加入了,還幫了很大的忙。”慕行秋笑著說。
“我是想看熱鬧、看笑話,結果你卻成功了,然后還越走越遠,你現在所做的事情,就算是由一名注神道士來做,大家也會覺得不可思議,左流英就比較聰明,根本不參與。”
慕行秋平靜地說:“其實你誤解了,我根本沒有那么強的信心,我只是…”
慕行秋正在斟酌用詞,楊清音卻替他說了下去,“你只是必須這么做,你受不了大家的退縮。一群人沉默的時候,你會第一個開口,一群人仰望高山的時候,你會第一個向上攀爬,一群人面對強敵怯懦的時候,你會第一個站出來反抗。你根本不在意自己能否做到,你就是這樣一個人。你若失敗了,大家都笑話你的愚蠢與魯莽,你若成功了…你若成功了,就會有人永遠記得你。”
慕行秋很驚訝,倒不是因為楊清音如此了解他,事實上,慕行秋從沒仔細想過自己是什么人,他只是從楊清音的語氣中感受到深深的愛戀,那是他以為高傲的她不會產生的情感,即使有也永遠不會表露出來。
“當心,除了禿子,你身邊的人類與妖族都不可信,在島上你要小心,洗劍池水雖然可疑,但是有它在你會更安全一些…”
“我知道。”楊清音轉過頭,好像有點不好意思,“再怎么著這里也比止步邦安全,聽你說完這些事情之后…還是由你帶著洗劍池水吧,它對你的幫助更大,我只能用上極少一點力量。記住,一定要安全回來。”她加重了語氣。
告別與囑托突然變得毫無意義,慕行秋覺得他們完全是在浪費時間,“咱們一開始要做什么來著?”
“一開始?”
“這是結緣的夜晚,咱們說好要比從前做得更多一點。”
“我不記得…”
慕行秋握住她的手,要讓她記得這個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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