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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5、夜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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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彭鏗部出人力、物力,征發民夫并提供糧食、牲畜、車輛,全力支持與配合伯禹治水,此事在眼下卻對他們并無什么好處。而伯禹也不能讓彭鏗部吃虧,他的計劃與在相柳部時的做法一樣,召集淮澤一帶各部族首領議事,先指出治水成功之后將有哪些好處與收獲。

  淮澤水退之后,淮水兩岸以及河淮之間這一大片地域,很多地方都會化為沃野平原,眾部族可以在原有領地的基礎上,再根據各自為治水出力多少,劃分將來的好處。如果淮水治理成功,就等于中原之地自然向南延伸,并與大江流域連接成片。

  這一帶與大江流域的情況不太一樣,以往人煙密集,各分支部族很多,相對而言各自的領地范圍都不算大,但發展的時間較長、物產也相對豐富,因此受洪水的影響也更大。很多小部族的領地已全部被淹沒了,不得不舉族遷移到其他部族的領地中暫時托身。

  在這長達十余年的災難中,因為遭受了種種損失,各部的總人口在持續地減少,如今已不到全盛時期的三分之二,現存的可供安居的土地相比當年也僅有一半。假如按照伯禹的治水方案,將來淮水兩岸以及河淮之間將有大片的新沃野,可供人們重建更美好的家園。

  但是商議的結果卻不圓滿,甚至還不如伯禹在相柳部中召集各部族首領商討的成果,原因很復雜。

  首先是有一些中小部族已經消失,他們在遷居的過程中幾乎已與其他部族完全融合,或者說被人趁機吞并了。當伯禹提到,原先生活在被大水淹沒地區的民眾將來可以返回家園時,那些已吞并了其他部族人口的各位君首,當然不會放棄已到手的利益、任由那些新部民離開。

  水患肆虐已久,很多情況都已經改變,伯禹不得不命伯益重新統計當地各部族,因為不少以往的部族如今已名存實亡,甚至在山野地帶,還居住著不少已脫離部族的流民。羋連倒是幫了不少忙,他對彭鏗部周邊的情況更為熟悉。

  伯禹又稍微修正了一下方案,以當地現有的部族為基礎,誰為治水出力更多,誰將來就可得到更多的利益,但是得到的響應也并不熱烈。曾經在大江流域很好用的招,在這里居然不太好用了。

  伯禹是讓大家以今日的出人出力,來換取將來的遠景利益,而在座的很多部族首領都顯得很“精明”,他們并不愿意主動領取太多的任務。

  假如伯禹治水不成功,他們干再多也是白干,假如伯禹治水成功,淮澤洪水退去化為良田,有得是利益可占,而且越強大的部族越能占據更多。其實更重要的原因,是大家不相信伯禹真能完成承諾,將淮水一帶改造成眼前沙盤上展示的樣子。

  伯禹一人當然不能,必須是各部族自己動手才能完成,而這恰恰是問題所在。

  其實大江流域各部,當初同樣質疑伯禹能否治水成功。但治大江之水有個前提,就是劈開巫云山引洪水下行,利用洪水沖淤造就大片良田。伯禹事先和各部有個約定,他先搞定了這件事,各部再按照他的治水方略行事,而他果然搞定了。

  照說治理淮水并沒有治理大江那么難,首先就不需要搞定劈開巫云山這么難以想象的事情,只是情況更復雜,需要眾多零散勢力協力配合,不像大江流域那樣各自干各自的就行。也許正因沒有在大江流域劈開巫云山的震懾作用,所以各部族好像不太相信伯禹定能成功。

  崇伯鯀的殞身之地羽山,其實就在淮澤以東不遠,當地各部族與崇伯鯀都很熟。就連崇伯大人都辦不到的事,各部顯然不會輕易相信更年輕的伯禹能行。但也是由于崇伯鯀的關系,在座眾人對伯禹的態度都還算尊敬。

  伯禹所召集的各部族首領,幾乎超過一半的人不愿意主動領取任務,或者說所愿領取的任務遠遠達不到伯禹計劃的要求,這水還怎么治?在場還有不少部族愿意盡力支持伯禹,有人干脆明言這是為報崇伯大人之恩,言下之意也是對治水成功不抱指望。

  正因有這些人的表態支持,其他的部族首領就算心中不支持伯禹,但也不會公開反對,商議才不至于不歡而散,但治水方案仍然無法按計劃落實。

  待眾人散去后,小獬豸善察說道:“今日大大小小的部族首領或其代表來了五十六位,中華伯君有十一人,還真是熱鬧。他們其中大部分人并非反對治水,而是心存狐疑。

  受苦難日久,民生凋敝至今,再要集合人力、物力來這么一出,假如您仍像崇伯大人那樣治水無功,那么他們將來的日子可就沒法過了!還不如在現居之地求個安穩,待往后再慢慢恢復元氣。淮澤現狀已如此,也不會更壞了,就放那里吧,這就是不少人的想法。

  還有幾個部族,原來居住的地方還不錯、受洪災不重,原本就缺更多的人丁開墾,趁機吸納了遷移來的部族,卻是不關心伯禹大人您治不治水的。

  更特別的是,鴻蒙部、商章部、兜戶部、犁婁部伯君未至,各自只派了一位族老,那幾位族老說的話都是代表伯君的意思,并不愿意主動配合大人您治水。他們本人卻不太認同伯君決定,心中暗懷不滿,但同樣對治水之事有所畏懼、害怕那樣會再招致災禍。”

  伯禹皺眉道:“如此反應好生奇怪!那四位伯君不愿親來見我,只是各派一位族老為代表。而他們派來的族老,既對伯君的決定不滿,又對治水心懷憂懼,這又是怎么回事?”

  善察解釋道:“他們害怕此舉會惹怒淮神,假如伯禹大人您治水不成,可能就這么走了,但他們的部族卻在這里,將來要承受淮神之怒。

  但是那幾位族老亦對伯君犧牲族人性命、侍奉淮神之舉不滿,既不滿又無奈,敢怒而不敢言,因為他們同樣害怕淮神,心情很復雜。…我所察知的,只有這么多了,卻不知那位淮神是何來歷,因為那幾位族老自己也不清楚。”

  伯禹還沒說話呢,巫知現身開口道:“不錯不錯,善察啊,有些情況,你知道的比我還多呢!”

  善察謙虛道:“怎敢與先生相比?這些并非我所知,只是聽見了。”

  巫知:“先有所見所聞,而后能憶能思,便是人之所知。其實今日各部族首領的想法我早看出來了。所謂淮神,應是水族妖類,淮澤中當然是有的。

  水漫成澤,河淮連片,水族大妖很可能趁機興風作浪、挾洪水威逼百姓供奉。天下各部這些年自顧不暇,誰又能管到淮澤中…”

  敖廣打斷他的話道:“上仙啊,水族妖修也不都像您說的那般不堪!”

  巫知擺手道:“我說的可不是你!但是話又說回來,你當年根本沒機會興風作浪,剛一露頭就被赤望丘給收服了。假如換一種情況,遇上這么大的洪水,東海泛濫,你還不得趁機躥上天啊!

  我可聽說過巴原上古夔龍的往事,若非機緣不同,你怎能保證自己不是另一條作亂的夔龍…”

  伯禹起身道:“先生且莫說敖廣,只談眼前淮澤中的妖類,不知您所知多少?”

  巫知:“淮澤中的水族妖類肯定是有的,說不定還有強大的妖物聚集并號令眾水妖,就算往日沒有,今日也該有了。國有禍亂,必出妖孽,更何況今日之禍是這樣的洪水。但我也不知具體情由,周邊民眾雖多有議論、敬畏水中妖邪,但他們都不太清楚詳情。”

  伯禹:“我能否請巫知先生您幫個忙,查探淮澤中是否有妖類,又是怎樣的水妖,再探明周邊各部與水中妖類是怎樣的關系、這些年都發生了什么事?”

  巫知沉吟道:“我奉軒轅天帝之命,跟隨在你的身邊,就是監督你如何尋回玄珠,可沒說要管別的事啊!”

  伯禹苦笑道:“那就請巫知先生去探明玄珠是否遺落淮澤、是否為此地妖物所得、周邊各部民眾是否了解相關情況?若是另有發現,也多謝先生能轉告一聲。”

  巫知:“是這樣啊?那我應該去一趟!…善察、善吒,你們也跟我一起去吧。”

  既已成就真仙、飛升仙界安居,若無緣法牽羈,很多仙家并不太愿意主動再插手人間的事情。巫知是被軒轅天帝以尋訪玄珠的名義派下界的,就跟隨在伯禹身邊,但他可不是伯禹的屬下,這一路雖然話多,但他本人從未主動插手過什么事情。

  伯禹請他去調查情況,借口找得有點勉強,但巫知也認了,還帶著兩頭瑞獸幫忙。因為有獬豸和諸犍在,巫知的習慣如今也稍有改變,先不著急開口說什么了,往往等兩頭瑞獸介紹完他們所察知的情況,巫知再來一番高論。

  善吒離去時還在嘀咕:“大大小小五十多個部族,有十幾位中華伯君,我就不信族中沒有高手坐鎮,居然會害怕水中妖邪,而且還怕成這個樣子!伯禹大人召集他們前來議事,居然沒人敢公開說出此事、商議怎樣斬除妖孽。我且去查探,若發現妖邪,便順手抓來!”

  今日議事之時,有人暗中擔心治水會惹怒“淮神”,又不滿伯君侍奉淮神之事,既被獬豸察知,那就不會有錯,可是具體情由未明。而先前羋連對伯禹介紹淮澤一帶的情況時,竟然沒有提到這件事!

  所謂淮神,自古以來其實既存在又不存在,或者說是一種約定俗成的默認概念。這怎么理解呢?較典型的、可類比的例子,就是沇水之神。

  上古各部所居之地,山有山神、水有水神。自然神崇拜,是一種古老而原始的習俗。這不是說山中一定真有山神、水中一定真有水神,或者說人們最初崇拜與敬畏的,未必是某位具體的神靈,而就是山和水本身的“象征”,是他們所未知的自然。

  自然神崇拜,是人類文明誕生的標志之一,象征著從混沌走向清明的靈智開啟過程,山野禽獸是不會有這種觀察與思考的。這是很嚴肅、很重要的事情,后人不必因此嘲笑古人無知,若非古人曾如此,亦不會有后人之智。

  由此可知,先有了人,才有了所謂的神。但原始的自然神崇拜伴隨著祭祀活動出現后,漸漸又有了具體的人格形象,取代了抽象的自然神概念,進而演化為后世的神祇,而后又有人可能會充當這些神祇的角色。

  像虎娃這等精通純陽訣玄理的高人,更知虔敬的自然神崇拜甚至會催生、孕化出原本不存在的靈物或靈性,更有人能籍此修煉。比如理清水曾在巴原北荒為山神、太乙是當地部族所崇拜的神木。而更多的時候,是祭司利用了人們所創造的概念,自稱執行神的意志。

  當年顓頊帝下“絕地天通”之令,不僅是統一祭祀禮法,更重要的是整頓這種亂象,令“其鬼不神”。但是“絕地天通”之令,并不干涉各部民俗。比如在沇水兩岸,很多村寨民眾都會祭奉沇水之神,在專門的祭臺上將祭品投入水中。

  沇里也不知道這種習俗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反正在他開啟靈智之前就有,他尚是一只小小的水妖時,就經常悄悄潛游到祭臺下的水中吃那些祭品。后來他才清楚人們是在祭奉沇水之神,而他就是生活在沇水中的妖修,卻根本沒見過什么沇水之神。

  其實岸上的那些人也從未見過沇水之神,甚至不能確定沇水之神究竟存不存在、或者說是怎樣一種存在。祭水神只是一種傳統習俗,代表了某種美好的信念與期望,假如真有水神的話,人們希望能通過此舉得其護佑。

  沇里又用了很長時間,才搞明白沇水之神是怎么回事,于是他就有了一個愿望——或許自己能成為傳說中的沇水之神?反正這些年兩岸村寨的祭品大多都是喂了他。

  后來仙童句芒終于給了沇里一個機會,讓他引領洪峰過境。兩岸民眾看見了浪涌潮頭的那一尾金鯉,皆以為沇水之神。于是從這一天開始,很多人又在傳說——哦,原來真有沇水之神啊,它是那個樣子的!抽象的神祇終于對應了具象的存在…

  有人聚居處的主要河流,幾乎都有所謂的水神,就看是怎樣一種形式的存在了。自古淮水中當然也有“淮神”,周邊各部民眾也會祭奉淮神。

  人們的生活離不開充足、便利的水源,但另一方面,洪水又是人們印象中最常見、最可怕的災害,面對所謂水神,是既期待又畏懼。無論真正的淮神存不存在,如今這場大洪水,會使這里很多人既痛恨淮神、又會更加注重祭奉淮神。

  有族老竟擔憂治水會惹怒淮神,且還有四位伯君因此不來見伯禹,伯禹便感覺有些不尋常了。巫知見多識廣,當即就斷言是水妖作怪、挾水患威逼百姓,那就是說,淮澤中真有那么一位水妖既自稱淮神,且被周邊有的部族真的奉為淮神。

  伯禹不僅認識“沇水之神”沇里,他還繼承了崇伯鯀的一世見知,又是倉頡先生的弟子,怎會不明白這些道理,而且遠比一般人理解得更為深邃。

  神祇的概念,是伴隨著人們自身的需求與愿望出現的,但是當它與具象的存在對應、成為“神靈”之后,問題就會變得很復雜。如果某位“神靈”的行為背離了人們創造神祇的初衷,甚至成為生存與發展的障礙,那么“神靈”本身或宣揚它的祭祀體系,就沒必要存在了。

  天地萬物當然不都是因人而存,但是“神”卻應當如此,因為它本身就是被人“創造”的。

  伯禹擔心的倒不是什么妖孽,再強大的妖孽又能怎樣,當年南荒那一批,不是被伯羿大人殺了個精光嘛!可是這件事與各部民眾祭奉的淮神扯到了一起,若不明內情、處置不慎,可能會很麻煩,甚至有可能激起民變,伯禹難免多想啊。

  羋連應該不會對他故意隱瞞,既然沒有提到淮神之事,要么就是真的不知,要么就是沒當一回事。就算羋連聽到了某些傳聞,也認為不過是自古風俗,只是口口相傳、變得有些夸張罷了。而崇伯鯀當年,居然也不知此事,這就有些蹊蹺了。

  要么就是那淮神根本就不存在,是某些人編造出來的,或為挾制民眾別有用心。要么就是此妖手段了得,借洪水潛伏經營,一旦成了氣候則非常不好對付。伯禹召集各部首領商議治水之事,知情者居然不敢公開說出來,這恐怕就是大患了…

  伯禹終于找個機會將巫知從身邊支走了,在這難得的清靜中卻感郁郁。

  是夜,伯禹心還憂思,獨自登上了營地旁的一座山。山頂不到兩百丈高,但在這一帶已是大丘。觀其形勢與周邊山丘、河流走向,若以后世所謂風水家的說法,卻堪稱地脈匯聚的龍興之地。

  伯禹當然不是來玩賞的,他登上高處遙望淮澤,心中想的是治水之事。治水可不僅僅是治水,還要平定妖邪之患,引領與教化各部萬民。

  若是有誰治水不力,當受責罰,但他卻無法去責罰那么多人。治水終究不是伯禹一人之事,而是這里所有人自己的事情。遠眺淮澤良久,伯禹又坐了下來,仰望漫天星輝以舒胸臆,不禁長嘆一聲。

  就在這時,有一位身形窈窕的少女施施然從山腰走了上來,手中提著一件帶把的木器,似桶似箱又似盒,把下有蓋、漆紋精美。

  伯禹住在當地最大的部族涂山部的領地內,看似很隨意,可是周邊的防備也很嚴密,不僅有涂山部派的護衛,更有丙赤和丁赤警戒。這少女居然就這樣無聲無息地來到了伯禹身邊,而看伯禹的樣子竟似毫無察覺。

  “伯禹大人,您為何獨自對著夜色長嘆?是否因商談治水之事不順,還是因淮澤妖孽情況不明?聞大人您的嘆息,小女子甚為感懷,故此星夜來拜,請恕冒昧!”

  伯禹望著星空剛嘆了口氣,忽聞一個悅耳的聲音從側后方傳來,他趕緊站起轉身,待看清了來者,不禁一時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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